水流沿着藤索的弧度,竟稳稳地向下流淌,如同一条纤细的银链,顺着藤索的指引,一路滑向半里外新圃的浅池。
水滴起初只是断断续续,渐渐连成细线,最终汇成一股稳定的细流,汩汩注入铺着油布的浅池中。
池底很快积起一层清亮的水。
“成了!水引过来了!”家丁们看着这凭空引来的活水,又惊又喜,忍不住欢呼。
晴雨瞪大了眼,看看悬空的树干,又看看那根绷直的藤索,再看看池中渐涨的清水,半晌才喃喃:“这……这法子……”
“水往低处流是天理,”庭燎看着水流,声音平静,“让它顺着我们搭的道走,它就来了。”
她指了指悬空的树干和藤索,“借了山势,用了木槽藤索引它改道。力气花在搭道上,水自己会走。”
她蹲在浅池边,伸手掬起一捧清水。
水冰凉清冽,从指缝间漏下,渗入新翻的泥土。
干渴的土地贪婪地吸吮着这来之不易的甘霖。
“池子蓄满,开小沟引水润土。新圃的苗,能活了。”
她站起身,脸上没有太多喜色,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沉稳。
阳光照在她沾了泥点和水渍的布衣上,袖口那道浅疤在劳作中微微泛红。
……
几日後,济生堂徐掌柜如约而至。
他本是来查看春菊苗的长势,顺便送些药栈新得的耐寒药种。
马车刚到篱门外,他便被眼前景象惊住。
新开垦的坡地上,三亩菊圃整齐划一。
嫩绿的菊苗破土而出,在微风中舒展着细小的叶片。
最引人注目的,是圃地高处那个蓄满清水的浅池,以及从池边延伸出的丶如同叶脉般分布的数条细小水沟。
清亮的溪水正沿着这些浅沟,缓缓浸润着每一寸新土。
阳光下,湿润的泥土泛着深沉的油光,与远处干燥的山坡形成鲜明对比。
“这水……”徐掌柜快步走近,蹲在一条小水沟旁,手指探入湿润的泥土,又惊异地望向高处蓄水池和那根延伸向远山的藤索,“九娘子,这引水的法子……真是巧夺天工!老朽走南闯北,见过水车,见过翻车,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
“就地取材罢了。”庭燎正在池边查看水位,闻言直起身,“溪水在上,新圃在下。搭条道,引它下来。”
徐掌柜看着眼前少女沉静的面容和沾满泥浆的双手,又看看脚下这片在干旱坡地上奇迹般焕发生机的菊圃,心中震动难以言表。
他带来的药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九娘子,”他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更精致的锦囊,“此来另有一事相托。前日,州府有位贵人辗转寻到敝号,欲求购一批上等药菊,数量不小,且指明要带根鲜株,急用。价钱……是市价五倍。”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贵人府上……徽记确有玉带纹样。老朽不敢擅专,特来问过娘子意思。”
五倍市价。鲜株带根。晴雨在一旁听得倒吸凉气。
庭燎的目光扫过锦囊,落在自己葱郁的菊圃上。
嫩苗青青,生机勃勃。
她想起胸口那块温润的残玉,想起北山棱线後沉默的玄甲,想起刘郎中离去时那句“後会有期”。
“新苗刚活,根系未稳。”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此时移栽,十不存一。
济生堂的契约写明供干瓣,不售鲜株。”
她看向徐掌柜,“劳烦掌柜回话:云州别业菊圃根基尚浅,供不了鲜株。若需干瓣入药,秋後按契约如数交割。价钱,依契约为准。”
徐掌柜愕然,随即眼底涌起更深的敬佩。
五倍高价当前,鲜株易得,她却守着根本,护着契约,不为所动。
这份定力,这份对脚下土地的珍视,远超寻常商贾。
“好!好!”徐掌柜收起锦囊,抱拳,“九娘子心如明镜,老朽佩服!此话定当带到!”
他不再多言,仔细看过菊苗长势,留下药种,便告辞离去。
车轮远去,篱院内一片静谧,唯有新引的溪水在浅沟中潺潺流动,如同大地平和的呼吸。
庭燎弯腰,指尖拂过一株菊苗柔嫩的叶片。
水流浸润过的泥土松软肥沃,苗儿挺立。
她知道拒绝了什麽,更知道自己守住了什麽。
心泉澄澈,引来的活水,终将滋养出最坚韧的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