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圃初鉴
春阳暖透,新圃里的菊苗舒展开嫩叶,深绿的叶缘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引水渠里的溪流汩汩流淌,浸润着坡地每一寸土壤。
庭燎蹲在田埂边,指尖拂过一株菊苗的茎秆,感受着它日渐坚韧的力道。
篱门外响起熟悉的马蹄声。
济生堂徐掌柜的马车再次停在竹篱外,他下车时,脸上却没了往日的从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踌躇。
他隔着篱门,向庭燎拱手,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
“九娘子,叨扰了。前次……前次所提那位贵人,昨日又遣人至敝号。”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贵人言道,极赏识娘子种菊育圃的匠心,更闻娘子引水润田的巧思。欲……欲请娘子过府一叙,当面请教些栽植之法。贵人府邸……在云州城西玉带山下。”
“玉带山”三字出口,徐掌柜目光飞快掠过庭燎领口微露的残玉绳结,又迅速垂下眼睑。
空气静了一瞬。
晴雨在旁听得清楚,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庭燎。
庭燎沉默。
山风掠过新圃,带着湿润泥土和菊叶的清气。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拈动袖口一道被藤皮磨出的浅痕。
玉带山下……静观别院……是他。
贵人慕才?
军务繁冗,他怎会真有闲暇与她细论栽植之道?
是那位谢世子,对她这荒坡育菊的执着,生出了几分同道相询的兴致麽?
又或许只是对那雪夜偶遇的小女孩,如今在山野间扎根的境况,存着一丝好奇?
再或许……是借“请教”之名,另有深意……?
这些字眼,如同山外飘来的云雾缥缈。
她现下所思所想,是圃中菊苗明日需疏叶,是引水藤索有几处需加固……这些琐碎却实在的营生,才是她脚下的根基。
“请教栽植之法?”
她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菊苗移栽,讲究根土相合,时令相宜。贵人府上若有园圃,选好地块,备足底肥,待我新圃苗株根系再壮些,匀几株送去便是。当面叙话,恐耽搁贵人辰光。”
徐掌柜额角渗出细汗,连忙摆手:“娘子误会!贵人诚意拳拳,非为几株菊苗!实是……实是慕娘子之才,欲当面请教这荒坡变沃土丶引水润枯田的……心法。”
他特意加重了“心法”二字,眼神带着恳切,“贵人言明,车驾已备在山下,只等娘子方便。娘子若允,济生堂愿做引荐,另奉上南境新得的几样珍稀药种为礼……”
“心法”……她思绪流转,目光扫过圃中菊苗。
新圃要扩,品种需增,靠山间野菊选育,终究有限。
外来的良种,是沃土难求的活水。
若能借此行,为云州瘠土引入新绿,也为北境苦寒之地探得些耐寒抗旱的良法,倒也不枉此行。
况且……她指尖无意识拂过心口衣料下那点微凉的硬物……罢了。
谢敬之相邀,是好奇也罢,是试探也好,她只需持本心而行。
“何时动身?”庭燎擡眼,问得直接。
徐掌柜如释重负:“车马就在山下!娘子若方便,此刻便可啓程!”
“稍待。”庭燎转身走向苗圃。
她挑了圃中几株长势最稳丶根系已隐约可见白须的壮苗,小心连土挖起,用湿润苔藓裹好根部,再以新劈的薄木片围护,最後用韧藤皮细细捆扎固定。
动作熟稔利落,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带上。”她将裹好的菊苗递给徐掌柜,“请教栽植,空口无凭。此为新圃头茬苗,根土未离,正好请贵人验看。”
徐掌柜连忙双手接过,看着那裹得严实丶透着生机的土团,心中感慨万千。
马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下,驶向云州城西。
车厢内,庭燎安静坐着,膝上放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样她平日侍弄菊苗用的小工具——薄刃分苗刀丶磨光的竹签丶一包自配的防虫药粉。
窗外,城郭轮廓渐显,车马人声渐稠。
她神色平静,只偶尔撩开车帘,目光扫过道旁陌生的屋舍田畴,像在观察土质与作物。
玉带山并不远,山势平缓,林木葱郁。
车驾并未入城,而是沿着山脚一条清幽石径前行。
不多时,停在一处依山而建的别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