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信重,庭燎不敢辞。”
她声音清亮,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沙地菊之性,庭燎定当深研。取其坚韧,融以良效,选育得法,必不负所托。”
她目光扫过谢敬之腰间那半枚温润的残玉,又落回手中包裹。
“选育良种,非一日可成。庭燎新圃菊种,亦有耐旱之选。待今秋籽熟,可择其优者,与北境沙地菊籽同试。两地水土各异,或可互证其性,共显其韧。”
“共显其韧……”谢敬之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激赏。
她不仅接下眼前难题,更放眼长远,将两地资源联结,共育生机。
这份胸襟与远见,源于内在的澄澈与不竭的愿力。他解下腰间一个皮质水囊——囊身磨损,却洗得干净——拔开塞子,倒出两杯清水。
“以水代酒。”他将一杯递给庭燎,声音低沉有力,“敬娘子澄明之心,坚韧之志。”
清水入喉,清冽甘甜。
庭燎擡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竹亭外,夕阳熔金,暮色四合。
山风掠过药圃,草木簌簌作响。
她掌心包裹中的沙地菊种子,仿佛带着北境风沙的粗粝与生命的顽强,在她指尖微微发烫。
“将军,”庭燎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雪夜长安,庭燎铭记于心。”
她指尖无意识抚上心口衣料下那点微凉的硬物,没有点破。
谢敬之眸光微凝,落在她抚着心口的手指上。
那枚碎玉,与他腰间这半枚,本是一体。
断裂的玉,承载着风雪夜的援手,也见证了各自在荒芜之地的坚守。
“玉虽残,性未改。”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沉静,“温润坚韧,一如初心。北境风雪,云州霜寒,皆未能磨其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暮色中生机勃勃的药圃,“心志所系,显化于外。玉如此,人亦然。园中菊华,亦是循性而生。”
庭燎心湖涟漪微动。
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
“心志所系,显化于外……”她低声重复,目光投向远方朦胧的山影,“是了。荒坡点翠,引水润枯,非仅技艺,亦是心念。坚信其可生,方有破土之力。”
谢敬之深深地看着她。
暮色中,她清瘦的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柔韧的金边。
她的话语,道破了他心中所想。
北境戍边,育菊安民,何尝不是如此。
心念如灯,照见将士疾苦,指引引水开渠丶选种育菊的行动。
“心灯不灭,前路自明。”
他沉声道,目光如炬。
暮色渐浓,竹亭内光线昏暗。
引路的老者悄然在亭角点燃了一盏风灯。
昏黄的光晕晕开,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青石地上。
两人相视,在昏黄的灯影里,一种无声的理解在流淌。
他们虽境遇各异,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点燃心灯,照见荒芜中的生机,以坚韧的意志和务实的行动,将愿景一点点化为现实。
心灯已燃,前路虽长,步步有光。循心而行,共育华实。
………
归程马车颠簸。
庭燎抱着木匣,指腹摩挲着匣盖上细微的木纹。
窗外,云州城郭渐近,市井喧声隐隐传来。
她想起别业新圃里那些亟待疏叶的菊苗,想起引水藤索需加固的节点,想起匣中那些带着遥远地名的种子。
心绪如同被山泉涤过,澄明而笃定。
所求所得,皆在手中,在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