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身微沉,带着木料的暖意。
“多谢将军。”声音清亮。
谢敬之微微颔首,视线再次落回桌上菊苗:“此苗,我收下。”
他顿了顿,擡眼直视庭燎,“你既精此道,日後园中若育出新种,可送济生堂徐掌柜处,他自会转交。”
话点到即止,并无多馀客套。
庭燎心下了然。
他懂她。
赠种是认可,收苗是回应。
她亦颔首:“好。”
……
竹亭内一时静默。
山风拂过坡地,带来草木的清气与远处溪流的潺潺声。
这静默并非尴尬,倒像是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流淌。
庭燎的目光落在谢敬之腕骨那道浅疤上,又移向他腰间那半枚温润的残玉。
雪夜的记忆,连同云州山道上玄甲如墨的身影,在心头交织。
“将军……”终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比方才轻了些,“北境……苦寒之地,药圃可好?”
谢敬之眸光微动,似有风雪掠过。
“尚可。”
他声音低沉,“去岁夏旱,雪水稀薄,引水渠淤塞半枯。将士暑热难当,病患渐增。抗旱祛暑之药菊,苗弱种劣,难抵风沙干旱。”
他话语简洁,却字字如石,沉甸甸地压下来。
那份戍边安民的责任与现实的困境,如同无形的重担。
庭燎心湖微澜。
她仿佛看到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冻土,干涸的渠底,蔫萎的菊苗,汗透重甲的将士……“抗旱祛暑……固本……”她低声重复,目光投向亭外那片长势喜人的药圃。
她起身,走向一畦叶片肥厚油亮丶茎秆粗壮的菊花,“此菊叶厚,茎韧,似更耐旱?”
“是。”谢敬之走近,指尖拂过厚实的叶片,“此乃北境荒原偶见的野菊变种,将士称‘沙地菊’。性极耐旱,然花小味淡,药力稍逊。”
“沙地菊……”庭燎眸光微亮,俯身细看。
根系深扎,叶片蜡质,确显抗旱之性。
“其根骨坚韧,足见本性之韧。若能取其耐旱之性,与药效更佳的良菊杂交选育,或可得抗旱药力兼备之种?”
她尖无意识拂过菊花柔韧的茎秆,眼中闪烁着发现珍宝般的光彩,“若能选育成功,广植于药圃渠畔,既固水土,又供药源,岂非一举两得?”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敬之心湖激起涟漪。
他凝视着她骤然亮起的眼眸,那光芒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火,驱散了方才的凝重。
她不仅看到了困境,更在寻常草木中看到了破局的契机。这份洞察力,源于何处?
“杂交选育……”谢敬之低声重复,眼底的沉凝渐次化开,如同冰河初融,映出星火的光亮。
“娘子此见,切中要害。北境沙地菊虽韧,然药效不彰。若能取其根骨,融以良菊药性……”
他目光扫过庭燎带来的那株根系健壮的菊苗,“正如娘子育菊,根骨固,则风雨不折;药性醇,则惠泽军民。”
他忽然转身,从竹亭角落一个半旧的藤箱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
解开层层油纸,里面是几株晒得半干的沙地菊标本,茎秆粗壮,叶片厚实,带着风沙磨砺的痕迹。另有一小包深褐色的沙地菊种子。
“此乃北境将士所采,抗旱性最佳者。”
他将包裹递向庭燎,“选育良种,炮制得法,非一日之功。闻娘子精于此道,可否……代为参详?若得良菊,北境将士,万千边民,皆感娘子之德。”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目光深邃,如同交付一项关乎生死的军令。
庭燎心口一震。
万千将士,边民生死。
这包裹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她掌心。
那带着风沙气息的菊干,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
她看着谢敬之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那并非源于她的身份或门第,而是源于她方才展现的洞察与能力。
这份信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是责任,更是机遇。
她没有推辞,双手接过包裹,指尖感受着菊干茎秆的坚韧与种子的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