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明桃那把剑就要碰到青璟颈边,楚梅花容失色,也顾不上什麽血海深仇了,一心只想着阻止她。慌不择言下,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明桃,你师父是自愿去死的!”
明桃果然转过身来。
楚梅深呼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道:“你当知道,你师父最後的心愿就是保你平安,保陛下平安。只有他死了,你金鳞卫的身份才能彻底抹去,陛下方可平息民愤,朝廷方可重回安定。你现在一心弑君,焉知不是在违背你师父遗愿?!”
她脸色沉沉,放出最後一句杀手锏:“你师父临终前还有东西交付于我,若你想清楚了,便速速收剑退下!”
明桃咬咬牙,她的确很想知道,师父留了什麽东西给她?可今日若不能杀了赵邝,何时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
看出她的犹豫,楚梅又开口道:“你怨怪陛下,我不难理解,可亲手灭了金鳞楼的人到底是谁,你比我更清楚!若非那邪教教主有作乱之心,趁虚而入,你师父又怎麽会死?你不去诛那邪教教主,反要在今日逞一时之快,就是放任真正的仇人逍遥自在!岂非本末倒置了?!”
赵邝看着自己这位昔日从不多议论一句朝事的贵妃如今字字珠玑,切到要害,眼神晦暗莫测了起来。
邪教教主未死,这件事她是如何知道的?当日在清凉殿,看见他化作白雾消散的,唯赵瑾,明桃,还有他与明折。
楚梅自然也发现了赵邝打量自己的眼神,但她现在也无暇去想後果了,青璟是个死脑筋的孩子,执意想护着她心中的好父皇,若这样下去,最後绝对会死在明桃剑下!
明桃渐渐平静下来。楚梅有一点说得对,若她死在这里,还如何去诛那教主?
“陛下?”见明桃慢慢放下了剑,楚梅急忙看向赵邝,眼中露出点哀求。
赵邝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座下几人,心中罕见地泛起一丝凉意。这些素日里与他最为亲近的人似乎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终究,他只是扬了扬手,示意明桃滚出去。楚梅有句话说得很在理,她还有大用——至少,卿尘还不知所踪。
明桃最後冷冷看了眼赵瑾,转身出了清凉殿。无妨,今日不成,总有来日,报仇,她有的是耐心。
眼见明桃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门口,赵瑾顾不上手上的伤,急忙追了出去:“师姐!”
明桃猛地转身,如凶狠的野兽一般恶狠狠盯着面前之人,将赵瑾生生吓退了两步。
他怎麽还有脸叫她?师父于他有八年教养之恩,最後他却踩着师父的尸骨茍活,简直畜生至极!
“赵瑾,”想起刚刚赵邝说的话,明桃脸上绽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知道麽,靠女人才侥活的男人,终有一天,也会死在女人手上。”
她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蹦出这句话,其中的恨意令赵瑾不寒而栗。
赵瑾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该死,该死!竟让她活了下来!都是赵雍那个废物办事不利!她连父皇都敢杀,还有什麽是做不出来的?而最可恨的,还是方才的青璟,若她不拦那一下,现在赵邝已经去见阎王了!他已然尽力阻挡,但仍然不敌曾经的第一金鳞卫,一切都显得如此合理而无可指摘,赵邝一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何须还像刚刚那样在他手底下做小伏低祈求原谅?
他几乎恨得要咬碎一口牙,眼下,明桃已经恨上了自己,不过好在父皇在那道圣旨中有所遮掩,现在看来,她应当只是以为自己与临淮王有所勾结,还不知道自己与舅舅的关系,若让她知道了真相,以她对邪教的憎恨,一定会先将自己碎尸万段!
他只能反复在心里分析,刚才父皇所言没有露出马脚,而那些前尘往事,栖和都不知,明桃更没有机会知道,所以,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赵瑾努力平复了心底的惊涛骇浪,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明桃,不能让她发现半丝不对,至于後面怎麽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那就是舅舅的事了。
他在心底打定主意要给卿尘传信,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愧疚的神色,自腰间解下一块木牌,递给明桃:“这是我瑾王府令牌,希望师姐收下,哪怕只有一点用处,也希望能帮到你。”
明桃像是见到了什麽脏东西,冷笑一声,一眼也不愿多施舍。刚刚只是废了他一只手,简直太便宜他了。
她狠狠打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给我吧,”楚梅脸色平静,看着明桃的背影,“我会代为转交的,瑾王殿下。”
——
回到惊雁宫,楚梅先是吩咐给青璟的偏殿多加几十名御卫看守,又让长佩带着一衆宫人都退下。待这座大殿内只剩下她和明桃二人後,她才缓缓开了口。
“金鳞卫,你下手太犹豫了。”楚梅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微微带了丝叹息,令人难以捉摸。
若明桃动作再快点,赵邝大概早已血都流尽了吧。
楚梅惋惜地摇摇头,又拿起一根线香,在烛台边点燃,虔诚地插入佛龛正中的双耳青瓷香炉中。
明桃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这徒有其表的佛龛,冷笑一声:“既无牌位,也无神塑,就不怕这供奉无法到你想要之处麽。”
楚梅笑意悠悠,定定看着她:“我所拜之人,非神,也非人,早已灰飞烟灭。如此,只是让我心安。”
明桃不想知道这些,也不好奇她到底为什麽想让皇帝死,只轻嗤一声,表达自己的不以为意。
楚梅知道,自己没给这位金鳞卫留下过什麽好印象,自然也理解她的态度。虽明桃这次没有成功,但姐姐的预言从未出错,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以後都没有。
“你非栖和神谷中人,却能以黑玉剑为器在谷外使用法术,这是那些邪教中人毕生难求的天赋,他们必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她珍而重之地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匣椟,在明桃面前打开,“你师父临终前,嘱咐我将这只玉镯交给你。”楚梅将匣椟往前递了递,“他让我告诉你,配合此物,你才能更快学会如何更好地使用黑玉剑。”
匣椟里,一只红宝石镯子静静躺在织金锦上,那颗红宝石如血般靡艳,浮华瑰丽,仿佛有流光淌于其上。
明桃讽刺一笑,只觉得那只红宝石镯子上流淌的都是鲜血,只是接过盒子,想起师父,她双眼还是忍不住泛红。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师父,他走的时候是什麽样的?”
楚梅停顿了半晌。
她哪有机会见到明折,这镯子也根本不是明折给她的。但这麽多年在宫中,她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是以,不过片刻後,她便神色如常地道:“他走得很平静,陛下厚葬了他。”
想来想去,那个愚忠的将军也只能落得这麽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