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梅早已自地上爬了起来,此刻不惧地盯着赵邝,恶狠狠道:“难道我说的有错麽?!”
“她就是被你逼死的!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赵邝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似乎是被人戳到了最痛处,他高高扬起手,狠狠扇了楚梅一巴掌。
他力道之大,掌风之迅,竟直接扑熄了楚梅身边的一盏烛灯。
楚梅被扇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丝毫没有住嘴的意思,反而以手臂撑起身子,冷冷笑着看他:“你不止害死了姐姐,还阻断她和栖和一切可能的联系,抢了她的剑,截了她的信,若非姐姐早早将绛珠镯交给了我,恐怕就连镯子都要被你们夺走!”
“她嘱咐你一定要放我出宫,可你呢,不过是因为我与姐姐长得有几分相像,便将我强行纳为妃子,你和那些草菅人命的邪教徒又有何区别!”楚梅狠狠擦了把嘴角的血,只觉得从未如此畅快,“不,不对,便是卿尘那样的邪教教主,论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都比不上你半分!你自己自卑到底,向往邪术,渴望强大,就拿金鳞卫当试验品,默许卿尘拿郎秦所有百姓当祭品。可一旦发现事情不受控制了,又立刻翻脸,修书栖和。得亏栖和有一帮子心软的蠢蛋,明明姐姐死得不明不白,竟还能答应帮你。但你也不想想,等他们知道了姐姐的死因,会不会後悔自己的举动?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赵邝!再不济,以卿尘和栖和的关系,你以为栖和真的能下的了手自理门户?以卿尘的本事,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杀你一天!我就看着,等着,盼着那天!”
她的话语如一条毒蛇,死死啃咬着赵邝的神经,他双手不断收紧,发出可怖的咔咔声。
“我还以为,咱们陛下天不怕地不怕呢,”楚梅满意地盯着赵邝的神情,语气步步紧逼,满怀恶意,“只是,你会落到这样的结局,不也是咎由自取?说什麽是因为姐姐的遗言才迫不得已要保住赵瑾,让明折当替死鬼,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自己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样的畜生事!害了所有金鳞卫不够,还害死了一直扶持你的毕明和苏敛,饶是你这样的畜生,也开始害怕了,害怕明折的忠诚会有所动摇,害怕他会开始与你有所隔阂,害怕他会背弃你!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赐死了他!”
楚梅已经一口气说了许多,但仍不愿停下,艳红的血自她大笑着的唇角滑落,显得格外绮丽。
“要我说,明折大概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就让你生疑了吧。”她笑得双肩都颤抖起来,“是啊,他大概在想,自己明明一直都忠心耿耿,无论是训练金鳞卫,还是执行任务,凡是你吩咐的,不论对错是非,都圆满完成了,怎麽还让你起了疑心呢?”
赵邝终于忍不住大吼了起来:“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额头青筋横跳,高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楚梅是不会停下的,即使他将她一剑捅穿,她都会在血泊中拼尽最後一口气讲完。
这回,轮到楚梅露出满意的神情了。
“因为,他对金鳞卫生出了感情啊。”楚梅微微张嘴,一字一句地道出的话,如一把利剑直插赵邝心口。
看着赵邝浑身僵硬的模样,她做出遗憾的神情,掩嘴一笑,恶毒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我们这位天子啊,最见不得别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可怜明折为你出生入死一辈子,却仍没看透你皮囊底下的畜生模样!他竟敢在你面前对那些金鳞卫露出不忍,露出怜悯,露出真心,他不死谁死?!”
“你看见了金鳞卫之间的惺惺相惜,看见了明折和毕明苏敛之间的惺惺相惜,所以你害怕了,即使明折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金鳞楼所有人选择了你,即便这麽多年来他永远都是那麽坚定地选择你,但你还是害怕了!害怕他终有一天从对你的一片忠心中清醒过来,害怕他放不下对金鳞楼二十馀年的感情。你的疑心,你的怀疑,逼死了那样一个对你忠诚了一辈子的人!就像你当年逼死姐姐一样!哈哈哈哈哈哈……那些金鳞卫大概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抛弃,也得怪自己不自量力,身为棋子,竟敢有自己的感情,竟敢有自己的意志,该说他们是冤,还是不冤呢!”
楚梅几乎笑得喘不上气,即便赵邝手中那柄锋利长剑已经近在眼前,她也丝毫没有退意。
很快,寅初的惊雁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
明桃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次,又是在她即将要触碰到那块石碑时。房内生了地龙,她只盖了一层薄被,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她的心脏跳得极快,竟隐隐生出些压抑作痛的感觉。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明桃脑中莫名响起了这个念头。
她掀开被子下床,看了眼更漏。此刻不过寅初,外面仍是一片漆黑,隔着窗户也可听到北风呼啸之声。本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夜,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涌上无限的悲伤。
再也睡不着,她索性开始收起了东西。
明日公孙渺和卿晗便要带着花花啓程,不知下次再见她会是什麽时候。明桃想留些东西送给花花,可是收拾着收拾着,她才发现,除了扶光,从前金鳞楼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有了。
黑玉剑和绛珠镯都是栖和的,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後来买的。
江遥送的那把弓箭,也在那场大战中遗失了。
如果不是卿珩告诉她,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把弓箭的来历。在洛南那次任务之前,她在楼中一直是独来独往。
或许是因为张骞的事,因为她师姐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永远都心事重重,不爱言辞,大家在她面前,总有几分不自在。好在她并不需要帮手,一个人也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原先,她一直是这麽想的。
可是,当郁儒在午膳时端着碗挤来她身边坐着的时候,看着江遥明明觉得菜很难吃但怕被她说只能面容扭曲地吃着的时候,她嘴角总是会克制不住地扬起。
虽然那点弧度在别人看来并不明显,但二师父和三师父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
记忆中最後那段美好的时光,大概是在阳光下的明敛居中。
三师父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太阳,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一手拿着二师父刚削好的苹果啃。
见她进来,她便立刻喜笑颜开地叫她月月,招呼她来吃点心——每日她下训或休息间隙,明敛居总会有各式各样的吃食。
这是很多年的习惯了。别的师弟师妹都会三三两两约着去楼里的膳堂,并不想在下训时还跟师父们见面,只有她会去明敛居。
从前那些点心都是一份,可很快,就变成了四份,偶尔卿珩也在,就会变成五份,後来,因为江遥胃口大,又变成了六份。
吃东西时,他们几人的佩剑就随意堆放在明敛居院子中间,他们晒太阳,佩剑也晒太阳。
摸着扶光,想到这些,明桃的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
他们真的,都不在了。
再也不会有人那样唤她师姐,再也不会有人在花灯节求她换班,再也不会有人喊着她的小名招呼她去吃东西。
明桃轻轻将脸贴上扶光,恍惚间,竟觉得扶光也跟着她的抽泣微微震动起来。
绛珠镯上的亮光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无从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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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明桃是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到前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