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而有力地打出了最後一张牌:“陛下,青里或许还在您和赵雍之间待价而沽,以至于连真实身份都不愿跟你透露。但我不同,我一定尽全力辅佐陛下。”
明桃看着这副情景,只觉得画面中的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贱。一个贱在挑拨离间,一个贱在质疑身边亲近之人。
而更让明桃不理解的——是卿里。
在得知赵邝自立为帝後,卿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真身出谷,协助赵邝。
那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明桃顺着她的视角,第一次看见了栖和的全貌。
在南越的诗词歌赋中,这样法力盈沛之地应是仙雾缭绕,如梦似幻,但实际的栖和却并不如此。
这里的天空比起南越似乎更近大地,云朵都触手可及,放眼望去,所见之处皆草木繁盛,溪流涧行,一切都显得如此生机盎然。
而他们似乎也和南越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卿里捏诀飞身跃过的,是一间间与南越屋舍无甚差别的小院,直到栖和的中心,才渐渐出现一些古朴的宫殿楼阁。
这些宫殿似乎已在此处伫立千年,柱框与墙身都爬满了藤蔓,郁郁葱葱,唯有檐坊之上的漆画仍鲜亮而清晰。
明桃的眼神落在那些漆画上,心跳几乎一停。
漆绘所绘,似乎是一个女子一生的故事。而观其神容,虽五官仍不甚明晰,但她所穿所持,与黑玉剑剑身之上的女子别无二致。
从她初生于栖和草木山灵,到她最後散尽法力反哺于栖和万物,漆绘之上,她的五官永远被祥云遮挡了一半,唯有露出的双眼,昭示出她的万千心绪。
最後一幅漆绘之上,她最後一次抚摸了栖和万物,最终微阖双眼,施展法术。她以肉身滋养谷中生灵,精气散作栖和结界,而神识,则留在了她由谷外带回的一剑一镯中。
原来,这便是栖和的初代谷主,或者说,栖和的创世神。既如此,她现在身处绛珠镯内,是否也是在她的神识笼罩之下?
明桃还未来得及深思,前头,卿里已然越过了这座大殿,一步步登上了一个祭台一般的地方。
明桃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条极华丽的广袖羽衣裙,两侧衣襟至下摆皆缀满白羽,袖口与双肩处所压银饰庄重而神秘,与她发髻间的弯月发簪遥相呼应。
卿里神色肃穆地走上高台,边以双手捏出法诀,边闭上双眼,虔诚低语:“以吾血祭,敬请栖和母神——”
再睁眼时,她周身便忽地白光大盛,同时,眉心竟飞出一条红线,在离体的一瞬又分作五条,飞向围绕祭台的五根石柱。
祭台四周的石柱仿佛感应到了什麽,也渐次亮了起来,白光之盛,几乎让人不能直视。
明桃震惊地看着眼前之景,卿里仿佛在与什麽人交流,她眉心不断放松又拧起,眼神也不断变化。
不知卿里到底是在祈问何事,这场盛大的祭祀持续了很久。结束时,明桃清晰地看见,有泪滚过卿里的双颊。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明桃看着卿里奔赴赵邝身边,与师父——以及後来出现的二师父三师父一同为赵邝出谋划策,平定叛乱。
她一边小心收集着有关邪教和邪教首领的消息,一边纠结着是否要与赵邝说明一切。
殚精竭虑之下,她根本无从发现昔日爱人眼神的变化。那眼神早已不再纯粹,混了些猜疑,又多了点幽暗。
她只是不解,为何明明不断有邪教的新流言出现,可黑玉剑和绛珠镯却再无法察觉到法力的气息,甚至一丝异动也无。
卿里心中疑惑,但却抓不住任何线索,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卿尘已经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她不知道的是,卿尘一直就在她的身边,早就得知了黑玉剑和绛珠镯的存在。他乔装成了明折身边的副将,每每要使用法术助赵邝打下胜仗时,都会事先做好僞装,为的就是逃开黑玉剑和绛珠镯的觉察。
而每场用到了法力的战争,赵邝都不会让卿里参与,名义上,那些胜仗都归在了明折头上。
看到此处,明桃突然想起了洛北那名离奇死亡的邪教徒。
既早在这个时候,卿尘就已经有了隐藏施法气息的方法,那麽之前在洛北,她为何能那麽顺利地用黑玉剑和绛珠镯探查到那邪教徒的气息?
这更加印证了,一切都是卿尘计划好的,如卿珩所言,为的就是让她察觉到用黑玉剑能够找出那教徒,从而逼着她耗费心神,使用黑玉剑。从头至尾,无论是让他们找到那教徒,还是找不到那教徒,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明桃暗恨,此人果真是狡诈至极,又阴暗至极。
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卿尘总会默默出现在卿里看不见的地方,用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卿里,仿佛留恋至极。明桃起初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变态,可渐渐地,她发觉出了不对。
每每赵邝与卿里亲近完,卿尘就会故意在下次用法力时假装“失手”,输掉一场战争,就好像,他把这视作给予赵邝的惩罚。
明桃心中的疑惑与不安越发加重,一路看下来,卿里,乃至栖和衆人,都未曾提及卿尘的身份,因此,她便一直认为,卿尘从前大概是如假陈粲一般在栖和内籍籍无名之人,只是碰巧姓“卿”罢了。可现在看来,卿尘对卿里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
想到这里,明桃不免心头一跳——若卿尘和卿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那卿珩与卿尘,是否也是如此?她顿时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卿珩也想到了此处。
他比明桃更早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卿尘,卿姓,这一姓,栖和之内,唯谷主一脉在用。
“阿珩,方才我只告诉你,你母亲并非栖和中人,却并未告诉你她为何会来到栖和,”卿里将眼神从画面中的明桃身上移开,看至卿珩,叹息一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她怎麽会看不出这两人心中所想,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于他们而言一定十分残忍,可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由不得人有半点回避。
“结界将栖和与南越分割而开,这点你是清楚的,正常情况下,南越百姓绝无可能接触到栖和的结界,唯两种情况除外。”卿里缓缓道,“一是有谷中之人为其指明道路——但结界情况复杂,若非武艺绝顶,即便知道路线,也会迷失在途中。”
卿珩心里一沉,他知道,母亲并不是属武艺绝顶的范畴:“那麽,第二种情况是什麽?”
“那便是,结界自身出现了问题,再无法隐藏栖和。”
卿珩讶然:“也是……有人攻击所致麽?”
卿里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大约四十年前,曾有一武艺绝顶的女子,不惜以性命打破结界,只为将怀中之子送入栖和。”
“你该知道结界于凡人的威力,她的结局,是不出意外的——灰飞烟灭,但同样的,结界出现了裂痕。你的母亲,便是在这个时候意外进入了栖和。她原是南越子民,那时不过五岁,进入栖和後受到法力冲击,失去了所有记忆,自此便留在了栖和。”
卿珩颤抖着声音问:“那,母亲她,知道自己的来历麽?”
他熟悉医理,深知普通人的身体根本就无法使用或承受法力的冲击,更遑论日日待在栖和这样法力充沛的环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