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陈今越是在一个夜半时分惊醒的。
因惦记着卿珩的嘱托,她日日都守在明桃的屋内,几乎半步不离,每日按时将卿珩提前备下的药熬好,再给明桃灌下。
这日大雪,天气尤其冷,房内地龙烧得极热。今越卧在美人靠上,身上松松盖着薄毯,感受着房内融融暖意,不到戌时竟已有了困意。
直到一声低低的“今越”将她从迷蒙中唤醒。
陈今越猛然睁眼,却见榻上的明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脸上布满泪痕。
“你……你怎麽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今越急得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掀开薄毯就扑到了榻旁。
明桃擦去眼角泪痕,在今越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
“没有,就是做了场噩梦。”
她的声音沙哑极了,陈今越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不知该说什麽,只能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极力想带给她一点温度。
只是过了好半天,明桃的手仍像冰块一般,陈今越意识到了不对,着急道:“你等等,我去叫卿珩来给你诊脉。”
两人是一同进去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卿珩也应当是与明桃一起出来的。
不曾想,明桃却紧紧拦住了她:“别去了,今越,他没有那麽快醒来的。”
看着陈今越脸上露出点疑惑,明桃心内苦笑一声,方才在镯内,她最後打晕了卿珩,下的手可不轻。这也是无奈之举,卿里摆明了是希望卿珩能改变她的看法,不让卿里相信这是异想天开,她是出不来的。
大约是她手下得太重,看着卿珩晕得如此彻底,卿里忍不住劝她:“这些事情,终究是我们这代人遭的孽,他实在无辜。”
“作孽,无辜?”听到她的话,明桃自嘲一笑,“难道你觉得,我无法再和他走下去,是因为我觉得他有错麽?”
“卿尘能活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你们早先怜悯他的身世,无法做到心安,这才一再迟疑,以至错过最好的时机。可我却丝毫不怜悯,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要杀了他,即便要牺牲我自己的性命。那麽,在你们看来,在那些出于各种目的想要求得自由的邪教徒看来,在那些希望我放下一切的人看来,我又是不是错了呢?”
卿里哑然。明桃显然想得已经很清楚了,她知道这件事和阿珩无关,可阿珩是少谷主,她就是接受不了。
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说什麽,只能叹息一声,与此同时,身体渐渐开始变得透明。
在明桃惊讶的眼神中,她解释道:“我本就只剩残魂一缕,不过因为执念未尽,才得以保留记忆残存绛珠镯中。现在,也是时候该走了。”
“我很抱歉这一切,也真心祝愿你能杀了他,明桃。”
如最开始化形一般,卿里的身躯如烟一般消散开来,又变回无数绛珠镯的碎片,回到她的手腕。
耳畔回荡着卿里最後的话,看着手腕,明桃怔了良久,终于还是低声道:“谢谢。”
她发觉,这片荒原开始随着她的心意而动,她想出去,这片荒原便立刻开始晃动,再看看仍晕着的卿珩,她脑中犹豫一瞬,荒原又回归静止。
明桃意识到,现在,她成为了绛珠镯的主人。
眼下,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厘清思路,不过片刻,她便下定决心,擡手将卿珩送入了另一片幻境中,并设定时限,幻境十五日後便自动坍塌。
这些事情对今越也不知该从何讲起,明桃只能道:“我与他,不是同路人。”
陈今越哑然,不知道两人进入绛珠镯後究竟都发生了什麽,只是,想必不是什麽好事。
明桃在床上坐了会儿,感觉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便披上外袍下了床。
“那你之後,是自己一个人去郎秦了?”今越眼中有些担忧,又有些无措。
明桃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我要先回京城一趟,有些事,须得提前安排好。”
她又拿起与黑玉剑放在一处的盒子,递给今越:“为保万全,今越,有一事,我想请求你的帮助。”
看着明桃带着恳求的眼神,陈今越讶异地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全是银子,最底下还堆满了金珠。
这……几乎有近千两银子了。
她被惊得站了起来,想要开口问个明白,却见明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书桌边,提笔写着什麽,眉眼间皆是沉郁。
“想来想去,我也只有你一人可以求助了。”明桃写完最後一笔,将手中之信交予陈今越,苦笑一声,“我想请你,尽快替我去岭南一趟。百越城外有座一品坊,请你替我将此信交予其间坊主,明桃感激不尽。”
陈今越捏着这薄薄信封,心中明白,便是百趟岭南之行,都用不到千金之财。
“你既要筹谋,又为何还要将银子都给我?”陈今越语气生涩,“我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麽,但也看得出你心中有大事。既如此,何必在此时逞这样散尽家财的英雄?便是只有十分之一,也足够我日夜兼程地替你办好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