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周榆猜想,明桃无法原谅的,大约是卿家的其他人,亦或是整个栖和罢。譬如卿珩的父亲,若他早下决断,也不至于酿成如此大祸——而卿珩的父辈,可是实打实地和卿尘血脉相连的。
可偏偏,卿珩又与他父亲实打实的血脉相连。
思及此,周榆也只能长叹,最後拍了拍明桃的肩劝道:“看开点吧,既然栖和已摆明会管此事,咱们可不能放着大好的资源不用。你自苦也是一日,开开心心也是一日,何必呢?反正等杀了卿尘後不就又可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麽?听着周榆充满豁达的语气,明桃脑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杀了卿尘後,自己还有什麽要干的?
金鳞楼不在了,花花送回沧源山了,该报的仇也报了,她好像真的就自由了。
可她以前从没这麽想过。
她习惯了完成任务,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再带着那些任务里的包袱无尽地下坠,沉入无尽的深渊。
——
迦蓝踏入天王殿内时,正见满殿僧侣跪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
两侧四大天王的神像在这些惶恐的僧侣面前都显得威武起来,迦蓝觉得此景简直滑稽至极。她绕过蒲团,一踢跪在最前的那僧侣:“喂!门口还一大堆香客等着进来投钱,那麽早闭寺你们找死啊?”
不屏猛地被一脚踹倒在地,也不敢擡头,只能吃痛俯倒在地,低声回迦蓝:“右祭司,左祭司方才重伤回来,吸了几个都不满意,让我们即刻闭寺,准备明日宣讲教义。”
迦蓝本欲再踹,听到这话立刻收回了脚,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浮出些许笑意:“他要求还挺高,罢了,我去看看他。”
便见迦蓝甩了甩发尾,身姿摇曳地绕过殿中的韦驮神像,径直往殿後的钟楼去了。
迦蓝还未进钟楼,便已听见游卓然的怒吼,想来是真的伤得很重。她收了笑容,神色多了几分担忧,加快脚步绕过地上那一具具还未消散的皮囊後,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游卓然双眼赤红,正喘着粗气歪倒在床畔。他未穿上衣,露出的肌肉表面布满道道疤痕,眼下,这些疤痕正随着他掌心溢出的白光渐渐变淡,每淡一分,他便会痛苦地嘶吼一声。
迦蓝没料到情况会这般严重。游卓然经历过的,她都同样经历过,眼下,正是使用法力过度会出现的反噬症状,纵使用了吸食的法子压制,过程也是生不如死。
更何况,眼下,他脸上的疤痕虽已尽消,可身上的疤痕仍在,说明游卓然还需要更多祭品。
迦蓝再顾不得许多,掌心凝出白光,就要上前帮游卓然缓解痛苦。
不料,她还未近游卓然的身,他便用尽全力推开了自己。
“不行,迦蓝!”游卓然死死攀住床柱,明明痛苦异常,还是勉力分出心神,朝迦蓝挤出笑容,“大战在即,你不要将法力浪费在我身上,一切当以教主为重。”
迦蓝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红了眼:“早知那贱人如此难对付,我就该和你一起去。”
“教主即将大成,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必须守在旁边,”游卓然深吸几口气,像是终于缓了过来,“若非卿珩突然出现,今日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迦蓝抚上他的疤痕,心疼不已,一具美丽又健壮的身躯无论是对使用法力或是缓解反噬都大有裨益,每具这样的躯体都来之不易,眼下却被明桃和卿珩那对贱人给毁了。
思及此,她眼中闪起阴毒的光:“若非此刻还不能轻举妄动,我必亲自抓了卿珩,将他的皮剥与你用。”
游卓然刚想抚上她的脸,心口忽地又是一痛,不由蜷缩起身体。他已吸食了许多教徒,不能再动摇人心,因此,再想找祭品只能生生等到明日。
只是,不知是不是焚天威力实在太大,这次的疼简直前所未有,游卓然再经受不住,眼睛一翻便晕倒在了迦蓝怀中。
迦蓝心急如焚,再顾不得许多,一边给游卓然输送法力,一边冲外面怒吼:“不屏,滚进来!”
不屏连滚带爬地飞奔进来,整个人打摆子一般跪在地上。
“去前面给我抓两个香客进来,记着,把你眼睛瞪大了,只抓那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平头百姓。”
不屏声音都在颤抖:“现在白日,鸢卫恐都盯着,且刚刚闭寺——”
“蠢货!”迦蓝看他这副窝囊样子,越发生气,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谁让你大白天去抓了,晚些把灯烛重新燃起来,届时抓几个进来参拜的不就行了!”
——
袁屈带着明桃和周榆一路行至万花酒楼时,天色已近傍晚。
周榆一路都在催促袁屈快些,袁屈虽不知原因,却也不敢耽误。待到了门口,看着周榆从马车上一手拎出一只将化未化的冻鸡,袁屈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到了包厢门口,周榆还不忘叮嘱袁屈一定要让厨子按她写的配方做鸡,仿佛只要多煮一分钟那几只鸡就枉死了。
明桃一边心道鸡能做的多好吃,一边推开了包厢的门。
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不过卿珩并不在其中。
姜家姐弟一见明桃,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和她打招呼,但馀光瞟到他们右边时,他们一下又咬住了唇,仿佛很害怕那人的模样。
明桃定睛望去,只见他们右边坐着的两人,一个是看起来不过弱冠的俊美少年,一个是看起来约莫四十左右的女人,身上衣服与方才袁屈所穿极像,脸上正带着温和笑意,朝她微微颔首。
那俊美少年叠腿坐在位置上,正微微闭眼品着手上的茶,似乎根本没在意明桃等人的出现。
“这茶真是不行,用的怕是隔年露水煮出来的吧。”他只小啜了一口,便缓缓放下茶盏,斜眼看向一旁躬身的小二。
说话时,少年每一个断句的尾音都有一些微微妩媚的上扬,虽是责怪,举止气度却都优雅至极。
明桃和周榆对视一眼,都迅速确定了下来姜家姐弟怕的是谁。
周榆一向最烦装货,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