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爆开,这几乎是世间最残忍的死法,明明是可以想见的剧痛,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而今还多了几分期盼:
“母神在上,请听吾愿。吾愿舍此身,献此魂,永堕无间,万劫不复。从此世间无我,轮回无名。以此微末之祭,换明桃身躯重铸,自此再无灾厄,福寿绵长。
多年前的场景再次重现,看着女子法相再次降临,卿尘几乎恨得双眼通红。
怎麽会是献祭,又是这该死的献祭!
不过一瞬,明桃便觉得自己的双眼恢复了清明,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充盈的内力,过往淤堵的经脉似乎都被打通了来。
根本不需要转身,她只轻轻一擡手,黑玉剑溢出的法力便足以将卿尘死死钉在原地。
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一片,明桃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点迷茫。
不,不对。她刚刚明明看见卿珩在这里,他就在这里。
她自顾自地接着往前走,手中机械地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一剑,两剑,黑玉剑插入卿尘的心口,又迅速抽出,而後,再次插入。
看着明桃疯了一样在卿珩烟消云散的地方四处寻找,见山终于忍不住叹息,上前拉住了她。
“他已经走了。”
“没有人能逆天而行,献祭之人,魂灵俱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这是谁都无法逃脱的代价。”
明桃终于停住了脚步。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涌出,又滴落在地。
“骗子,骗子!”明桃捂着心口蹲下,大吼後泣不成声,“明明说自己是假身,明明说自己会没事。。。。。。”
她比谁都清楚,卿珩是真的魂灵俱碎。
因为,在他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见了他最後的那句话。
那句话随着暖风而来,如他对她最後的一丝依恋。
“喝酒也好,看花花也好,不管怎样都好,但不要为了我哭。明桃,往後的每一天,一定都会比今天更好。”
——
昭明二十六年春,帝崩于清凉殿。上有遗诏,皇女青璟,仁孝聪慧,夙有令名,为先淑敏贵妃所出,宜继承大统。
同年二月,皇女即位,大赦天下,改元为嘉熙,是为女君。
人人都说,女帝仁孝至纯,不但追封了生母与先皇後,还对交通邪教的皇兄网开一面,派人去郎秦替他收敛了尸骨不说,竟还只削其王爵,废为庶人,黜出宗室,并令史官不得记录其罪状,实在是至仁至义。
紧跟其後的,便是一系列的追封和赏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护国将军和金鳞楼的那桩旧事。
女帝旧事重提,非但没有论罪,反而追赠明折为辅国大将军,苏敛为骠骑将军,毕明为车骑将军,并下令为金鳞楼所有金鳞卫收敛尸骨,一一立碑。过往种种真相这才浮出水面。
原来,和邪教勾结的从来都不是明折,而是赵瑾,他的母亲也从不是什麽蛊惑先帝的妖女,而是栖和神谷前任少司命大人。
先皇後为诛除□□甘愿舍身成仁,偏偏生出的儿子又被邪教蛊惑,当真是令人扼腕又费解。
不乏有想探寻背後隐秘的人,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栖和神谷与南越缔结邦交这件大事给吸引走了。
栖和神谷那位新谷主一上任,便颁发了这样一份诏书:“我栖和自立于天地之间,世代承天之泽,亦受天之所缚。然传言多谬。栖和之人,非仙亦非妖,凡我族人所得之力,皆受结界禁锢。纵有化身之法,可以假身暂出谷外,亦受时限之困,有次数之厄。
前事之鉴,血泪未干。因误解而生之悲剧,其祸甚于刀兵。故今日昭告天下,尤告南越:我栖和神谷,愿与南越缔结邦交,互通有无,永弭兵戈。凡我谷中族人,以假身出谷者,必先录其名姓,详记其缘由丶时限,登记在册,此册将以秘法同步于南越官府,以备查验,以明行踪。”
此诏一出,从前神秘的栖和神谷终于揭开了面纱,很长一段时间,南越所有的酒楼茶馆讨论的主题,都是这座传闻中的栖和神谷。
有人说,为祸南越的那位邪教教主便是前任谷主的弟弟,栖和是因有愧才被迫与南越建交。
也有人说,栖和这任谷主是原先少谷主的妹妹,可惜少谷主一代英才,死在了郎秦那场平叛之中,因此,应当是南越有愧于栖和。
此话一出,又有人反对说,郎秦那场平叛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其实是从前金鳞楼侥幸存活的一名金鳞卫。
听到这,立时便有好事者跑至京郊,开始数起了女帝为金鳞卫所立的牌位。
诡异的是,那好事者数来数去,数得满头大汗,也只数出了二百九十七个牌位。
传言中的三百金鳞卫竟少了三个,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
一品坊搬离旧址的那天,周榆在那间初遇明桃的小院前停了许久。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明桃的情形。
那时,她抓着自己扔给她的两条鱼,明明不知该作何反应,偏偏还要强装着镇定,在那一群师弟师妹的面前担起师姐的责任。
其实那时,周榆就注意到了,明桃旁边长得特别俊俏的那人特别不老实,一双眼睛老往明桃身上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对明桃有意思一样。
想到这里,周榆双眼一涩,双手撑在栏杆上,使劲擡起头来。
在郎秦时,她应该把话劝得再明白些,她早知道明桃这人轴,就应该直接告诉她,那些事都算个屁。
如果真的这样,或许他们在最後的时刻,还能再幸福一些。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好半天过後,她才发现周远清站在了她身边。
他看起来已经来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打扰她。直到她发现了自己,他才递出怀中藏了很久的手帕,问:“今年给各地的节礼,都还寄麽?”
“寄,当然寄,”周榆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掩住自己的神情,好半天才拿下帕子,哼道,“哦对了,陈今越那丫头也太能吃了,每年给她寄的节礼都是最多的,你给她去信,今年我们一品坊要做大做强了,叫她来帮两个月的忙,不然明年不给她寄了。”
看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周远清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好。”
说罢,他又想起什麽,自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周榆:“郎秦那边来的。”
周榆勾起嘴角,立刻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字体娟秀,一看便是女子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