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听枝久久地看着屏幕上那最终唯一的光轨,眼中闪烁着比河灯更明亮的光彩。
她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起了一个无比柔软的弧度。
她轻轻摘下耳机,《简单爱》的旋律已经停止。
她低头,从腕上解下那枚一直戴着的丶有些年头的银色旧口琴。
琴身虽然磨损,却依旧光亮。她将它托在掌心,递到程砚知眼前。
“知道为什麽在那麽多报到的新生里,”她歪着头,笑容里带着一丝小小的狡黠和得意,“我偏偏找你问路吗?”
程砚知微微一怔。
只见阮听枝将口琴轻轻抵在下唇,并不吹奏出完整的旋律。
而是运起一口气,精准地对着某一个音孔,吹出了一个绵长而稳定的单音。
这个音清澈丶明亮,在暮色四合的秦淮河畔悠悠荡开,与周遭的市井声混在一起,却又奇异地脱颖而出。
几乎就在这个单音响起的同时,程砚知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
屏幕上跳出一个他极其熟悉的程序界面——那是他三年前私下开发的一个名为“城市心跳”的私人项目。
他曾在城市各个角落秘密放置过一些微型拾音器,记录下他认为有意义的丶属于这座城市的声音碎片,并将其转化为频谱图存档。
此刻,屏幕中央正显示出一份来自三年前的音频频谱分析记录。
地点定位在——他们大学深处那口早已废弃不用的老井。
日期时间则是——2016年9月报到日前夜的深夜。
频谱图上,一条清晰的高频稳定波形正在持续振动。
而屏幕一侧,实时采集分析着阮听枝方才吹出的那个单音波形。
两条波形在算法的比对下,竟然完美地丶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这是……”程砚知难得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那是你报到前夜,因为对大学生活既期待又焦虑,半夜睡不着,跑到老井边坐着发呆时的心跳声。”
阮听枝放下口琴,声音温柔得像在诉说一个珍藏已久的秘密,“你放在井里的那个小设备,灵敏度很高,它不止录下了环境音,还清晰地捕捉到了你当时的心跳和呼吸频率。
当然,还有你离开时,无意间哼的那一小段《简单爱》的调子。”
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第二年春天,我偶然在一次校园‘旧物再生’活动中,淘到了那个被清理出来的丶里面还存着数据的小玩意儿。
我修复了数据,听到了里面的记录……特别是那段哼唱和那平稳下来後丶却依旧比常人稍快一些的丶独特的心跳频率。”
“所以,”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口琴,“那天在报到处,我其实一眼就‘认’出了你。不是通过外貌,而是通过……”
她指了指他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早已刻在脑子里的,你的心跳频率和那段不成调的《简单爱》。
这枚口琴,我後来特意找调音师调整过,这个音,”她再次轻吹了一下那个关键的单音,“就是为了能随时随地,复现出你当时那份独一无二的‘声音签名’。”
晚风更温柔了些,拂动她的发丝,也拂过程砚知震惊过後,逐渐化为无尽柔软和恍然的脸庞。
原来早在那个看似偶然的问路发生之前,故事的伏笔早已以另一种方式写就。
她不是被随机概率送来的惊喜,而是穿越了无数可能性的宇宙,精准走向他的必然。
一片小小的丶金黄的桂花从阮听枝的发间坠落,打着旋儿,轻轻巧巧地落在程砚知摊开在膝头的代码本上。
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那行他不久前写下的丶带着点程序员的笨拙浪漫的代码注释上:
「while(love){returnyou;}」
(当爱存在时,返回值永远是你。)
暮色彻底笼罩了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完全亮起。
璀璨的霓虹和温暖的灯笼倒映在水中,与天上的星月辉映,融汇成一片温柔的丶闪烁的光海。
他们坐在一片光海之中,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
与河水丶风声丶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丶新的《简单爱》的旋律渐渐重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那枚落在代码上的桂花,静静地散发着最後一缕甜香,仿佛一个天然的印章。
盖在了这份独属于他们的丶由数据丶代码丶声音和心跳共同写就的浪漫定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