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枫按照惯例送华曼音上班,在停车场又待了一小会儿,确认她没什麽特别需要帮忙的,便告辞离开了。
晚上下班时,天色已暗沉。
华曼音裹紧外套,刚走出大楼,就看到路边梧桐树阴影下站着一道人影。
是张言心。
她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素面朝天,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疲惫,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毛躁地扎在脑後,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普通棒球服搭配一条旧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身上没有一件首饰,连那个不离手的名牌包也不见了。
她手里只提着一个印着某奢侈品Logo的纸袋,和那身穿搭格格不入。
看到华曼音,张言心终于鼓足勇气,快步从阴影里走出来,拦在她面前。
“华曼音,”她的声音有点干涩,甚至带着愧疚般的细声细语,“能丶能聊聊吗?就一会儿。”
她局促地把手里的纸袋往前递了递:“这个算是我的赔罪,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华曼音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张言心。
张言心那麽精明的人,怎麽会为了针对她就去帮陈保?这根本说不通。
除非是另有隐情?
“我们没什麽可聊的。”华曼音语气冷淡,准备绕开她。
“你不好奇陈保为什麽找你吗,”张言心急了,声音拔高了一点,随即又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还有我跟舅舅,我们为什麽会那样做,你不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吗?”
她看着华曼音的眼睛,举手发誓:“我保证,说完这次,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华曼音心头一动。
直觉告诉她,张言心话里的理由,可能牵扯到更深的东西,也许和陆梵生有关,也许和那些莫名的遭遇有关。
她需要知道真相。
她看了一眼身後空荡荡的地方,附近没人听着,也没人跟踪,监控是打开的,正对着她们交谈的地方。
而且,陆梵生不知道何时又出现在了不远处。
看到那高大的身影,一种莫名安心感涌上心头,华曼音这才点了点头:“好。”
张言心明显松了口气,再次把纸袋递过来:“之前买的,全新的,标签还在,我实在不知道还能送什麽表达歉意,就去前面的椅子坐坐吧,这里有监控,人也不少。”
她指的方向前有一张石凳子。
华曼音没接纸袋,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离。
路灯把光秃的树枝印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公园里很安静,偶尔有夜跑的人匆匆经过,远处传来孩童不愿回家的嬉闹声。
华曼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张言心自己先坐了下来,坐在最边上,把纸袋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华曼音在她旁边隔开一段距离坐下。
陆梵生无声地站在长椅後面,冰冷的目光锁在张言心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张言心似乎感到一阵寒意,缩了缩脖子。
她没看华曼音,目光落在远处那对还在和父母拉扯的孩子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
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在寂静里有点突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肯来听我说,可能丶可能没人信,我看着朋友一堆,其实一个能说真话的都没有。”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我总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像个暴发户,大概觉得这样,就没人敢看不起我了。”
华曼音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顺着张言心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愿意回家的孩子看到了母亲拿来的棒棒糖,一下子停止了哭泣,高兴地回了家。
华曼音只觉得羡慕,这样的日子,她再也见不到了。
“小时候,我家里其实很穷,”张言心的声音飘忽起来,“我爸在工地出事,一下子就没了,我妈受不了打击,紧跟着疯了,当时整个家里就剩下我一个清醒的人,那时我还在学九九乘法表。好在我被舅舅接回家,舅舅也许算是个好人,他一个人养我,还要照顾我疯疯癫癫的妈,就因为这个,他一辈子都没结婚。”
“其实,”张言心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生不了孩子,就把我当亲生的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他的孩子。”
“後来我上学了,”她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恨意,“不知道哪个家长嘴碎,把我妈是疯子的事传开了,整个学校都知道我家穷疯了,我是个疯子的女儿,小学演出,老师让我上台,结果呢?他们故意扯我的裙子,说舅舅给我化的妆像鬼。午休的时候,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掐我,拧我,骂我笨得像猪。我不敢告诉舅舅,他白天上班,晚上照顾我妈,累得站着都能睡着。”
“我真後悔,那个时候就该伶俐点,不给他们好脸色看。”张言心眼睛有些通红。
华曼音直到,那种被孤立,被恶意包裹的窒息感,她是知道的。
父母刚走那会儿,学校里也有人指指点点,骂她是没爹没娘的扫把星。
是陆梵生挡在她前面,一点点吓退了那些人。
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保护着彼此。
可张言心呢?她是真的彻彻底底孤立无援。
张言心的叙述变得异常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後来,我长大了,会装了,用那些名牌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好像真的没人再当面说什麽了,舅舅也升了点职,把我妈送进了专门的精神病院,也想办法把我弄进了公司。”
“再後来,”她的声音更低了,“我妈的病更重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一次,她差点掐死我。”
张言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医生是,我们必须转院,去市里最好的专科医院,那费用,以我和舅舅那点工资根本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