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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低若尘埃(第1页)

天色如墨浸透丝帛,未央宫深处,重重绡帐垂落如凝固的烟霭。

刘彻眼睫微动,从深沉的睡眠中挣脱。

他尚未完全睁眼,只习惯性地将手伸出锦被,指尖在虚空里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

卫子夫早已跪候在茵席边缘,如同一尊被幽暗光线雕琢出的玉像。

见他手动,她立刻躬身趋近,姿态谦卑得如同一支被无形力量压弯的细竹,头颅低垂,视线只敢落在他锦被边缘繁复的蟠螭纹样上。

她双手捧着一方热气微散的湿帕,如同拂去初凝霜花般,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刘彻的额际。

她的指腹不敢有丝毫流连,只在掠过他眉骨那道深刻的凹痕时,以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停顿,试图将那份惯常的紧绷悄然熨平。

将湿帕递给身后侍女,捧过漆盘中玉杯,奉上时,她的手臂稳稳悬停,腕骨却微微绷紧,显出一种刻意的驯顺。

杯沿轻触帝王的唇,她屏息凝神,只闻喉间细微的吞咽声,如同潜流滑过深涧。

待他饮尽最后一滴,她方无声收回玉杯,姿态谦卑如承接甘霖。

取过玄色深衣,展开那象征至尊的袍服时,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她始终维持着身体低于君王的姿态,牵引衣襟合拢时,双臂紧贴身侧,唯恐衣料带起的微风惊扰圣躬。

系带缠绕,指尖隔着薄薄的中衣偶尔擦过他坚实的臂膀或胸膛,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令她指尖本能地一蜷,随即又强迫自己舒展。

力道放得极轻、极柔,如同在侍弄一碰即碎的琉璃。

当他站定,她深深俯下身去,双膝几乎触地,指尖仔细抚平袍服下摆每一丝可能存在的褶皱,让那凝重的玄色垂落得如同悬垂的夜幕,笔直无痕。

犀角梳齿探入刘彻浓密的间,卫子夫的手腕悬停,屏住了呼吸。

她梳理的动作极缓、极稳,每一次下梳都如履薄冰。

当那缕刺目的霜痕在墨黑中闪现时,她的心骤然一缩。

指尖却依旧平稳如常,只将梳子更深地埋入丛,仿佛要将那惊心动魄的白悄然掩埋于无垠的墨海。

铜镜幽暗,模糊映出身后帝王逐渐清醒、深不见底的眼眸,她却始终垂着眼,视线凝固在手中青丝与犀角梳的交界处,不敢窥探天颜半分。

一切停当,刘彻转身,玄衣广袖带起微弱气流,拂过她低垂的眼睫。

他目光在她沉静的、始终低俯的面上停留一瞬,未置一词,便大步向外殿行去。

卫子夫依旧跪伏在原处,头颅深埋,双手交叠于膝前,指尖残留着他衣袍的微凉与丝的触感。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深殿尽头,她才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直起早已酸麻的腰身。

“夫人可要歇息片刻?”

侍女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空寂的殿宇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那双搀扶的手带着暖意,卫子夫却将手臂极轻、极缓地抽离出来,仿佛那支撑也是某种不该承受的僭越。

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素色裙裾边缘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浮尘上,唇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气息尚未完全消散,便即刻抿紧了双唇,仿佛连这微小的声响都是一种过失。

“不用,”她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磨平的温顺。

“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每个字吐出前,都似在舌尖谨慎地掂量过分量。

侍女捧来菱花铜镜,卫子夫的目光只在镜中自己的面容上极快地一掠,如同蜻蜓点过水面。

她抬手,指尖并非抚向略显倦色的脸颊,而是伸向鬓边那支略有些松动的赤金镶玉步摇。

小心地将簪身向髻深处推进半分,确保它稳固得纹丝不动,绝不会在行走时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轻响。

手指又抚过衣襟,确认它遮住脖颈最后一丝肌肤。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悬在腰间的双鱼佩,将它极其端正地摆正,确保玉珰垂下的流苏都规整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一丝不乱。

这微小的调整里,透出一种近乎刻板的审慎。

“走吧。”迈步之前,她再次低头,视线飞快地扫过裙裾下摆和鞋尖,确认没有任何可能绊倒的褶皱或沾染的微尘。

步出殿门时,她下意识地侧身,让自己的肩膀谨慎地避开描画着丹凤朝阳的朱红门框边缘,仿佛那鲜艳的彩绘也带着灼人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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