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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果还真(第1页)

晨曦微露,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渐渐染上淡淡的金红色霞光。夜间的阴霾与恐怖,似乎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悄然消散。然而,杨府之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残留尸臭,还有院中那触目惊心的打斗痕迹、散落的破碎法器、以及一小撮尚未被风吹尽的灰白色灰烬,无不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几乎颠覆一切的劫难。

劫后余生的众人,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与恍惚之中。家仆们聚在一起,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窃窃私语,不时惊恐地望向昨夜黑僵出现的后园方向,仿佛那恐怖的身影随时会再次从阴影中扑出。几个胆小的丫鬟还在低声啜泣。

杨承宗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在月洞门下,老脸之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往日里作为乡绅的从容与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深深的羞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他亲眼目睹了父亲尸变后的恐怖模样,亲眼见证了那几乎无法抵挡的邪祟之力,更亲眼见证了那位青衫道士如同神人般的手段。巨大的冲击让他心神俱颤,世界观几乎崩塌。

赵清真卓立于院中,青衫道袍在海岛晨风中微微拂动,神情平静如水,仿佛昨夜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先是走到昏迷的杨文瑾身旁,蹲下身,伸出二指搭在其腕脉之上,略一探查,便知其脏腑受震,气血逆乱,但所幸未伤及根本。他并指如剑,轻轻点在杨文瑾胸口几处要穴,渡入一丝精纯平和的先天真元,护住其心脉,疏导淤滞的气血。

不过片刻,杨文瑾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睫毛颤动,悠悠转醒。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赵清真那平静而深邃的目光,随即感受到体内一股暖流流转,原本剧痛的胸口舒缓了许多。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行礼道谢,却被赵清真以眼神制止。

“公子脏腑受震,需静养调理,勿要妄动。”赵清真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这时,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柳氏战战兢兢地探出半张脸,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她目睹了门外大部分惊险过程,此刻见似乎已然安全,才敢出来。当她看到院中景象,尤其是那撮灰烬和受伤的杨文瑾时,更是浑身一颤,几乎软倒在地,连忙扶住门框。

杨承宗也在家仆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前来,对着赵清真便要下拜:“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救我杨家满门!此恩此德,杨某……杨某……”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老泪纵横。

赵清真微微侧身,拂袖托住杨承宗,未受全礼:“杨居士不必多礼。降妖除魔,本是我辈份内之事。”他的目光扫过杨承宗、柳氏,最后定格在依旧跪伏于地、冷汗涔涔、身体微微发抖的鲁地理身上。

院内一时寂静,只有晨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众人粗重或不稳的呼吸声。

在赵清真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因果、照见人心鬼蜮的清澈目光注视下,加之昨夜死里逃生的极致震撼与恐惧,鲁地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知道,在这位真正的高人面前,自己那点龌龊心思和卑劣手段,根本无所遁形。继续隐瞒,只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他猛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地嚎哭道:“仙长明鉴!杨翁恕罪!小人招了!小人全都招了!一切都是小人的罪过!是小人利令智昏,酿此大祸,险些害了全府性命啊!”

他再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十五年前如何发现“潜龙吐珠”吉穴,如何心生贪念,如何隐瞒真相、偏移穴口,如何算计利用柳氏、借助自己的血脉“套取”杨家风水气运,那“金牛卧云”之说纯属编造,以及那桃花符的伎俩……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算计,都说得清清楚楚。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磕头,额头已然见血,混合着泥土和泪水,显得狼狈不堪,悔恨交加。

“……贫道…不,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猪油蒙了心,只想着借此千载难逢的吉穴让自家血脉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从此改换门庭…却不知这‘借运’之法有干天和,违背自然,更不知竟会引得地气异变,惊动先人尸身,酿成如此滔天大祸!险些害了全府性命!小人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请仙长责罚!请杨翁恕罪啊!”鲁地理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杨承宗听完这匪夷所思、却又与诸多细节严丝合缝的真相,如遭五雷轰顶!他踉跄着连退几步,猛地推开搀扶的家仆,手指着鲁地理,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气得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猛地喷出一口郁结的闷气,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嘶吼:

“你…你这恶徒!毒蛇!我待你如上宾,敬你如师长,好茶好饭,重金酬谢,你竟…竟如此害我杨家!窃我风水,乱我门庭,辱我先人,更让我父亲死后不得安宁,化为邪物,戕害子孙!你…你…你这天杀的贼子!我…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

他气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险些晕厥过去!原来自家这十五年的“兴旺”,儿子们的“金榜题名”,竟是用这种屈辱、阴险、危险的方式换来!那两位让他骄傲无比、光宗耀祖的进士“儿子”,竟是他人血脉,窃取了本属于杨家的文运官途!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而这一切,竟然都源于自己对风水的痴迷和轻信!巨大的愤怒、羞愧、悔恨瞬间将他淹没。

柳氏脸色煞白,倚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她这才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表哥手中一枚彻头彻尾的棋子,所谓的“怜惜”、“照顾”,全是算计!所谓的“荣华富贵”、“母凭子贵”,背后竟是风险滔天的阴谋!她想起自己这十五年的忐忑不安,想起昨夜那僵尸直扑自己而来的恐怖,想起昏死过去的杨文瑾,又想到远在京城的两个儿子那看似光明实则根基诡异的前程……无边的羞愧、恐惧、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吞噬。她看着昏睡中被惊醒、此刻正用复杂目光看着自己的杨文瑾,更是无地自容,猛地用手捂住脸,压抑的哭泣声从指缝中漏出。

赵清真静静听完鲁地理的供述,面色无波,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映照着世间一切的因果循环。他早已料到此事背后必有隐情,此刻得到证实,心中唯有一声叹息。他轻叹一声,声音平和却蕴含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道德》有云:‘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鲁地理,你自恃精通风水之术,却心术不正,逞一己私欲,任性妄为,逆天而行,岂能不招致灾祸?‘潜龙吐珠’本是天成吉穴,泽被后人,润物无声,你却以诡道窃之,如饮鸩止渴,终遭反噬。杨居士,”他转向几乎站立不住的杨承宗,“你亦有失察之过。贪图吉穴福荫,轻信人言,乃至心生妄念,方予此等心术不正之人可乘之机。执着于外物之盛,而忽内心之诚,此乃取祸之道也。”

一番话,如同晨钟暮鼓,敲在每个人心上。说得鲁地理哑口无言,唯有叩首;说得杨承宗满面羞惭,冷汗淋漓,低头不敢直视。

“所幸,”赵清真话锋一转,语气中带来一丝希望,“苍天有好生之德,此次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杨府根基未毁。然吉穴地气已乱,尸变虽除,怨隙犹存,那被窃取扭曲的气运仍在流转,若不及早妥善处置,必遗祸无穷,恐再生变故,甚至累及远方之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对杨承宗道:“杨居士,当务之急,需行两事。其一,即刻派人,快马加鞭,持贫道手书,前往京城,面呈杨文琪、杨文琏二位进士。”

杨承宗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露出痛苦与挣扎之色。那毕竟是养育了十五年、寄予厚望的“儿子”,更是杨家如今的“荣耀”所系。

赵清真知他心思,微微摇头:“杨居士,须知幻象终非真。他二人身负窃取而来之官运,虽得眼前富贵,然根基不稳,如沙上筑塔,福泽不永。且与杨家因果纠缠极深,于其自身官途、子嗣缘法、乃至性命安危,皆有大碍。非是贫道危言耸听,昨夜僵尸首冲柳居士而去,便是明证。那异变的地气怨气,已然循着因果牵连而至。唯有坦诚过错,辞官归乡,斩断这扭曲的官运纽带,并将所窃之气运以正道之法缓缓反哺杨家地脉,同时身体力行,多积善德,弥补前愆,或可消弭孽债,保自身平安,亦使杨家真正安宁,地脉恢复平和。此乃唯一化解之道,否则,祸不远矣。”

杨承宗听完,浑身一颤,想到昨夜凶险,想到那冥冥中的报应,再想到两个“儿子”可能面临的灾厄,终于长叹一声,泪流满面,彻底认清了现实。他颤抖着接过赵清真迅速写就的书信,声音沙哑地对身旁最得力的老管家吩咐道:“杨福…快…即刻备快马,选最稳当的人,日夜兼程,送往京城…务必亲手交到两位…两位公子手中!快去!”

老管家杨福深知事关重大,连忙接过信,匆匆而去。

随后,赵清真又看向瘫软在地的鲁地理,语气变得严肃:“鲁地理,你术道之心已偏,贪欲炽盛,留在世间,依仗这点微末术法,恐再生事端,害人害己。贫道罚你:其一,散尽你这些年来所得不义之财,悉数补偿杨家,并设法寻访打听,补偿早年可能被你风水术所害之苦主;其二,涤荡心魔,磨砺心性,重修正道。你可愿意?”

鲁地理此刻早已悔恨交加,更是惧怕那冥冥中的报应和赵清真的手段,哪敢不从?闻言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连叩首,额上血迹斑斑:“愿意!小人愿意!多谢仙长慈悲!给小人改过自新之机!小人定当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有钱财即刻散尽,绝无保留!”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最后,赵清真看向面色复杂、羞愧难当的柳氏和挣扎着坐起、神色复杂的杨文瑾,语气转为温和:“柳娘子,杨公子。往日之孽,根由不在你二人,你二人亦是受害者,乃至棋子。然世事因果玄妙,牵连既已生成,便需直面。杨公子仁心未泯,昨夜危难之际,能挺身护佑弱质,此善念可贵,犹如暗室灯烛,足见本性纯良。柳娘子,往日已不可追,来者犹可谏。日后当时时自省,诚心忏悔,身体力行,教导二子行善积德,以补前愆。杨家之门庭,经此一劫,虚浮尽去,将来之安稳,或许正需杨公子这等敦厚仁善、脚踏实地之人来支撑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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