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迟缓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烤肉。
肉质紧实,带着炭火的焦香,是他许久未曾尝过的味道。他咀嚼着,又扒了一口白米饭,满口朴素的谷物香气。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他拼命忍着,可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刘弥看着天子脸上细微的变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沉痛:“董卓乱政,致使京畿残破,陛下在京中定是受苦了。”
刘协的哭声渐渐止住,他擡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刘弥,又看了看刘宠。
这两位宗室皇叔,一个温厚,一个豪爽,眼中没有算计,没有敬畏,只有长辈对晚辈最纯粹的痛惜与关怀。
谢乔并未入主座,只在侧席坐,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掌控全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中气氛稍缓。
谢乔擡眼,向刘备的方向极轻微地一颔首。
正在用饭的刘备立刻会意。他将手中的木箸轻轻搁在箸枕上,取过一旁的布巾擦拭了嘴角,而後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冠,起身离席。他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在离御驾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双臂交叠于胸前,躬身行了一个深揖。
谢乔开口,替他介绍:“陛下,此人名刘备,字玄德,乃是相府长史。”
刘协擡起头。此人看着三十馀岁,面容温和,双耳垂肩,双臂过膝,一双眼睛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麽,却听谢乔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
“若论起辈分,他也是陛下的皇叔。”
话音刚落,刘备随即俯身下拜,额头触地,声音恭敬而沉着:“臣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孙,刘备,参见陛下。”
闻言,刘协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他下意识地朝刘弥与刘宠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位皇叔温厚的目光让他找到了些许依靠,仿佛在这陌生的宫殿里,又多了一位可以信赖的亲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亲近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原来是皇叔,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这一声皇叔,清亮干脆,便是金口玉言,当着梁丶陈二王与满座官吏的面,彻底坐实了刘备宗室的身份。
刘备应声而起,却未归席,依旧垂手立于殿中,朗声道:“陛下容禀。今海内分崩,天下纷乱,此非有为之明君不能匡正。然,欲为明君,必以圣人为师,盖因唯有圣贤之学,方藏经世济民之道。”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刘协颇为认同,“皇叔言之有理,朕旧闻梁地圣人,能解世间万疑,朕入梁……”
说着,刘协下意识看了一眼谢乔,补充:“正为拜圣人为师,求治国安邦之法。”
刘备继续说道:“然陛下有所不知,圣人不求闻达于诸侯,其行踪缥缈亦非常人可知。或隐于市井,或耕于南亩,或垂钓于碧溪,或在草堂,或在云天。其踪迹如云中之鹤,非有至诚之心,不可得见。”
刘协本质上是个孩子,尚是少年心性,听见这玄之又玄的说法,双眼瞪得溜圆,惊愕不已。
“不知陛下,可愿不辞辛劳,求见圣人?”刘备问道,声音中带着试探。
刘协莫名想起先前看到的那片焦土废墟,想起那只被熏黑的小木马,声音不大,却坚定不移:“若能治世,朕,愿意。”
就在这时,清脆的掌声在大殿中响起,不疾不徐,只有两下,声音来自侧席。
衆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司马谢乔已从席间站起。
她对着小天子,深深一揖,“陛下仁心,为国为民,志存高远,臣,为天下贺!”
这一拜,便将此事定了性。这不是少年天子一时冲动,而是心怀社稷的明君之举。
这当然是谢乔的手段,天子为救黎民百姓,亲身求见圣人,其不畏艰险丶礼贤下士的名声必将传遍四海,天下人闻之,必会感佩刘协作为天子的德行。届时,刘协便是天下归心所向的唯一正统。
谢乔的政治目的就是宣传刘协的品德,增加其合法性和正统性。如此一来,如果有诸侯想再立新君,在道义上便先输了一筹,必会被天下人唾弃。
真正的天子,必须,也只能是她掌握在手中的这一位。
刘备三顾茅庐,求得卧龙出山,传为“礼贤下士”的千古佳话。
而刘协自然要更胜一筹,至少需要“七求”,历尽千难万险,方能得见圣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