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黯然道:“没来得及准备。”
先前沉浸在伤痛里,根本无心过什麽下元节,自然没有准备纸扎灯。
“你瞧这个可使得?”尤明姜想了想,从竹编药篓里取出了只皱皱的孔明灯,“开封迓鼓表演得的,虽不及石榴灯应景……”
话还没说完,江风已把裱糊的灯纸吹得簌簌响。她捧着这盏孔明灯转给他看,灯面上用工整小楷:“河清海晏,岁和时丰”。
“是个好愿景。”
傅红雪接过灯来,轻轻颔首。
火折一亮,尤明姜就点燃了灯芯。孔明灯缓缓腾空,暖黄的光晕映亮了彼此相视的脸。
他们一同仰头,望着那团光悠悠升空,越飘越远,最终化作天边一粒小小的星子。
孔明灯彻底融进夜色後,尤明姜才转头看向他,语气平和:“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吧?”
傅红雪没多言,只凝着她片刻,轻声道:“谢谢你。”
“夜深风大,是时候往客栈去了,”尤明姜擡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送你回去。”
“好。”傅红雪也没客气。
一路上相顾无言,只有傅红雪漆黑的刀柄在月下偶尔反光。
傅红雪望着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交叠着,掠过卖灯人遗落的灯缨,掠过茶摊熄灭的竈火,最後隐入垂柳掩映的巷口。
前方昏暗的客栈门口,掌柜的正守着一盏风灯,在柜台里打瞌睡。
“到了。”
尤明姜微笑道:“就送到这里吧。”
傅红雪先怔了怔,忽地笑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就送到这里吧。”
尤明姜替他翻正裘衣领子,看他憔悴消瘦,黑袍显得空荡荡的。想起先前托叶开给他的药,轻声嘱咐了一句:“记得用药。”
傅红雪别过脸,应了一声“嗯”,便向客栈里走。
“傅红雪。”尤明姜在身後唤他。
傅红雪扶住客栈的门框,蓦然回望。
尤明姜站在老柳树下,月光从她肩头流泻,遍披清辉,青衣笼着一层浮光,素淡寂寥,犹如大雪压枝却不肯折腰的竹。
“保重。”她轻轻说道。
傅红雪别过脸,狠下心点了点头,终究什麽也没再说,他不再犹豫,转身一步踏出,径直进了客栈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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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离开客栈,信步而行。
转过巷口,一条河道横在眼前。两岸白墙黑瓦,碧水中,一艘乌篷船正悠然荡来。船家戴着低压的笠帽,手持长篙,不紧不慢。
瞥见这一幕光景,尤明姜先是一懵,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她往岸边走了两步,歪着头,笑眯眯地等船儿挨近,作势要跳上船头。
“唰——”竹篙虚虚一横,挡住了她,船家嘴里恶声恶气地说,“不渡你。”
尤明姜眼波流转:“凭什麽呀,我又不是不付船钱。”
船家道:“就凭你得罪了我。”
尤明姜道:“我不认识你,怎麽会得罪你?”
船家沉下了脸,恨恨道:“难道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麽?”
尤明姜几乎要憋不住笑了。
她好不容易才强压下那股快要溢出的笑意,面上佯装不知情,板正着脸:“你到底是谁啊?
路小佳沉默半晌,忽地将斗笠一摘,重重掷在船头。
路小佳擡头,正撞上她含笑的眼。
尤明姜眉眼弯弯:“果然是你的贼船。”
“既然知道是我的贼船,还不赶紧上来?”路小佳下巴微扬,手已伸了过去。
尤明姜握住那只手,笑吟吟跃上船板。
水波轻轻一晃,载着二人悠悠荡向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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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内很暖和,摆了套擦洗得锃亮的木桌。
桌上摆着一碟盐渍花生米丶一碟蘸酱吃的蒸瓠瓜,一碟小个儿的热芋头,还有一道碗肥膘颤悠的梅菜扣肉。
黄酒也温得正好。酒水斟满,酒碗里荡漾着涟漪,路小佳轻轻与她碰了碰酒碗。
这样一碗佐以姜枣来温好的黄酒,滋味儿很美,要是下了肚,浑身都会暖融融的。
足以雪化云舒,冰隙尽消。
尤明姜没有牛饮急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