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卢志云一人独自出神。
“将军。”
副将赵德跟了过来,递上一个水囊,“您从出发起就心事重重,可是在担忧叛军之事?”
卢志云接过水囊,饮了一口,淡淡道:“德子,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将军,自末将十六岁投军,至今已二十有三载。”赵德恭敬回答。
“那你应该记得,七年前我们平定南蛮时,当地百姓是如何欢迎王师的?”
赵德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记得,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南蛮酋长欺压百姓,民不聊生,我军一到,百姓如见救星。”
卢志云点点头,目光变得深邃:“而这半月来,我们沿途所见百姓,对朝廷大军是何态度?”
赵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百姓。。。多有畏惧躲避之色。”
“正是。”卢志云长叹一声,“朝廷大军本该是百姓的保护者,如今却成了他们恐惧的对象。这不合常理。”
赵德不敢接话,只是低头站在一旁。
卢志云从怀中又取出一份文书,那是檄文,署名赫然是诸葛亮。他早已熟读此文,却仍忍不住再次展开。
“。。朝廷腐败,官吏贪婪,赋税沉重,民不聊生。。。”那些文字仿佛有生命一般跃入眼帘,“。。。松阳义军,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誓要铲除奸佞,还天下清明。。。”
“妖言惑衆!”卢志云低声斥道,却无法否认文中描述的某些情况与他沿途所见惊人地吻合。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那些荒芜的田地,那些紧闭的商铺。。。都在无声地印证着檄文中的控诉。
赵德欲言又止,“斥候回报,松阳叛军中有几员大将,用兵如神,若不是松阳县有如此神将相助?一群流民如何能有此等战力?”
这正是卢志云最大的忧虑。那些突然出现的名将又是怎麽回事?未知是最大的恐惧,即使对身经百战的卢志云也不例外。
“传令下去,”卢志云突然转身,声音恢复了将军的威严,“全军提前开拔,务必在天黑前抵达松阳城外十里处扎营。多派斥候,我要知道叛军的一举一动。”
“遵命!”赵德抱拳领命,匆匆离去。
卢志云独自站在岩石上,任由河风吹拂着他的战袍。他处理过很多次百姓的造反,每一次皇帝都会轻飘飘都要求他们把这些人都杀了。
当时他毫不犹豫地领命,因为在他心中,忠君即是爱国,服从皇命是他的天职。但现在,那些沿途所见所闻,却在他坚定的信仰上凿出了一道裂缝。
大军再次开拔,肃杀之气更浓。卢志云策马行在中军,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无论叛军有何倚仗,无论心中有多少疑虑,此刻他都必须履行一个将军的职责——带领他的士兵走向战场。
铁甲铿锵,战旗猎猎。卢志云不知道这场征讨会如何收场,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三十年军旅生涯中最为特殊的一战。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他毕生坚守的信念。
不管胜利还是失败,他都注定只有一个结局。
松阳县已遥遥在望。
长途跋涉的疲惫刻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
他们沉默地走着,铠甲沉重,脚步拖沓,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透了内衬的粗布衣衫。阳光炙烤着大地,官道上的尘土被无数双军靴碾过,扬起一层薄雾般的灰,呛进喉咙里,干燥得让人发不出声音。
没有人抱怨——至少不敢大声抱怨。卢家军治军极严,行军途中交头接耳者,鞭二十;动摇军心者,斩。
可即便如此,低语仍在队列中悄然流动,像一阵无法遏制的暗流。
“听说……松阳那边,不征粮。”一个年轻士兵低声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巡行的校尉听见。
“胡扯。”旁边年长的老兵啐了一口,“不征粮,他们吃什麽?”
“是真的。”另一个瘦削的士兵插嘴,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我有个表兄逃荒去了松阳县,前些日子托人捎信回来,说那边粮食一亩地够很多人吃……”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说那边分田,减赋,百姓有饭吃。”
队伍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呵,妖言惑衆。”老兵冷笑,可他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朝廷说了,那是叛军蛊惑人心的手段。”
年轻士兵没再说话,只是低头走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水囊——早已空了。他的喉咙干得发疼,可配给的水早已喝完,只能忍着。他想起家乡,想起去年大旱,朝廷的税吏照样上门催粮,家里最後的存粮被搜刮一空,母亲饿得浮肿,最终没能熬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