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被她死死摁住。
桓真顿住,久久无言。
漫长的僵持。
血肉飞溅堆成尸山,遍地哀嚎,人间即炼狱。有人在梦里,苦苦追寻面目全非的过往,血泪皆化执念,何处再拾本心?
记忆就留滞在这刻骨铭心时刻,一遍,又一遍,朝夕不怠。
似真似幻。
纪竹枝神情渐渐迷惘。
有刀下亡魂,往生前一回头,道是:“殿下……别给……”
声音轻弱,被利器刺穿皮肉的动静掩盖,被无数惨叫轻易淹没,被经年时光消解,偏偏无比清晰落到纪竹枝耳中,震若惊雷!
血雨中,燕白猛地转头,看向黑黢黢的密林,一股玄妙又鬼魅的气息,越来越近。
纪竹枝眼神空洞:“好。”
话音刚落,无数细长的影子在地面上爬动,密林深处凭空飞出一节异常粗壮的藤蔓,如触手刺穿纪竹枝身体,肥厚叶片下隐隐流淌血色。
桓真瞳孔震颤,被人带着飞驰向後,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黑衣人防备道:“公子当心!此物太邪。”
纪竹枝整个人被捅成筛子,幽绿的藤蔓将她包裹,一层又一层,像棵屹立千年的古树。
树身上无数细小的枝条,比刀枪剑戟更为尖利,贯穿坚硬甲胄,串起的尸体如藤蔓上结着血色浆果。
无数卫兵哀叫声中,又一轮无情厮杀,形势完全颠倒过来,唯独死人同样多。
在这血流成河的中心处,莫风月不动了。燕白拉着他四处躲避,退至安全地界,忽看到他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神情,像是压抑的冷静,或是……疯癫。
“你,怎麽了?”
燕白读不懂如此复杂的神色,却感觉有种莫大的悲哀升腾上来,似要淹没她。可莫风月无悲无泪,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她想起自己曾于北海沉眠多年,醒时丢失所有记忆,只有恶魂在识海中疯狂搅动,以至于後来许多年里,都处在半疯半醒的状态,直到脱去兽性,重新找回理智。
而莫风月像被什麽刺激到,这一刻的神色,与当初的她如此相似。
燕白久久凝视他,心绪难平。
这种情绪,陆清尘没教过,她判断不准,只能辨别其中微妙的同情。
于是她伸手,遮住了他的眼。
莫风月眼睫颤抖,扫在掌心有种柔柔的痒意,他似是往燕白跟前靠了一步,或是半步,很快又退回去。
燕白迟疑一瞬,索性推着他转了个身。
莫风月面无表情看着燕白:“你做什麽?”
燕白也不知道,便只眨了眨眼:“我有点怕,不敢看。”
骗子,她一点都不怕。
莫风月垂眸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刺破血霭,让燕白看清了这片深林。
一片浓荫蔽日的深林。
若干年後,它会变成一片无人踏足的荒山,数不尽的恶魂游荡在此,画地为牢。
遥远的断崖上,繁枝簌簌,一个身影立在山巅,山风中血衣猎猎。
她死了。
纪竹枝慢慢侧过身,露出干净昳丽的半面容颜,神色怔然。
不,她没死。
可,她还是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