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你,”燕白道,“还记那年回山,你说日後想自己下山,那时绝非这模样。”
沈奚云忆起往事,忍不住勾唇。
彼时她想独自下山除邪,所有人都不肯,她便耍性子赖上燕白,在月陵四处玩闹,青祚峰着人来找,也只躲着不见。起初还觉有趣,不过三日,自己先郁闷起来,想着师兄师姐还在找她,他们平日待她极好,她这一闹,定是伤了他们的心。
但她想证明自己。
燕白道:“这还不简单?师门衆数,你只管一一比过,输了不丢脸,赢了便能证明一切。”
沈奚云顿觉可行。
于是回了青祚峰,得尤俟首肯,设擂论剑。
只赢了小师兄,师兄羞愧到无地自容,她还愧疚过。
後来尤俟借事敲打一衆懒散修士,也明白了她爹娘去得早,自打来月陵便被捧着护着,总有迫切长大的意愿,也该适时放手。
燕白叹:“那时我便知晓,你真将月陵当成归宿。”
沈奚云亦是感怀:“娘死後,我便没了家。後来到月陵,师门衆数皆是我的家人,青祚峰便是我的家。也正因月陵给我太多,我无法接受它犯过大错。”
“掩过饰非,也不能接受。”
那会使她觉得,她之顺遂,立于数不尽亡魂苦痛上。
燕白道:“修界杀人夺宝,这很寻常。”
“不一样,”沈奚云摇头,“都是杀人,滥杀无辜,终归是错的。”
“我入门时,师兄曾说:修道一途,是与天争命,不可半途而废,不可鲁莽逞勇,更不可优柔寡断。但有些东西,自始至终不能动摇。”
“你与我们,也不一样。”她看着燕白,“你看人都隔着一层距离。”
燕白道:“也许我们不是同路人。”
“不是吗?”沈奚云笑说,“你总刻意置身事外,实则不是无所触动。”
燕白:“你怎知不是我装模作样?也许我本是个邪物,混入月陵来吃人的。”
“是麽?”
沈奚云“扑哧”笑开了:“那你下口轻些,我怕疼。”
燕白忍俊不禁。
沈奚云接着道:“师父常说‘修道即修心’,或许你以为是假的,但我能感受到真心。‘”
燕白笑意微顿。
或许沈奚云说得对。
修道即修心。
原来是她困住自己。
她于人世修道,算来已十馀载,虽曾为妖,真能置身事外?
自以为装得像个人,或许早与人一般无二。
沈奚云笑过,没先前那样沉重,只道:“我要查清真相。”
她曾一意孤行爬上月陵,拼死叩开山门,也曾不管不顾,因一纸求助逃出月陵,所求不过——无愧于心。
而今,亦是如此。
她立下决心,方松口气,转头正对上燕白含笑的眼。
沈奚云无端一怔,这目光是那样温和悲悯,让她彷徨的心,刹那得以停歇。她垂眼轻轻一吹,茶汤里伶仃的叶沉到碗底,安心了。
她有些明白,莫风月那怪胎为何执着跟着燕白。
事分然否,而人心各异。可她眼中全无谴责质疑,好似一切皆是寻常,一切都可以被接受。
正此时,不近不远传来一声:“你这些日子,命里犯煞。”
沈奚云将茶碗“咚”一扣,面色愠怒,霍然起身:“什麽邪道妖人,骗一个还不知足,看我不教训你!”
她气势汹汹去砸场子,燕白不放心跟上,见那算命的莽汉先是“哗啦——”掀了摊子,须发皆白的老者却温和一笑,低声说了什麽,莽汗闻言,冷汗涔涔,躬身扶起布幡,再恭敬摆好卦签,匆匆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