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看着完成的作品,忽然说:“师父,我懂了……这根老榆木,就是哈尔滨的骨头。这张照片,就是哈尔滨的记忆。”
秦建国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哈尔滨。是所有在这里生活过、奋斗过的人的骨头和记忆。”
他把这件作品取名为《承》。既是大梁承重之“承”,也是传承之“承”。
接下来的一周,工作室同时进行着几项工作:准备送展的作品做最后养护,饭店的新订单开始设计,日常的小件木活也不能停。秦建国忙得脚不沾地,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累。相反,那种满院木头等着被唤醒的感觉,让他每天天不亮就自然醒,浑身是劲。
周四下午,沈从周派人来取展品。来的是一辆小货车,两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四件作品装箱。雷击木《根》、老榆木《承》,还有从饭店借来的《岭云》和《岁痕》的照片——原作太大,只能带照片和局部实物参展。
装车时,沈从周亲自来了。他看着打包好的木箱,对秦建国说:“秦师傅,展览下周开幕。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我一个木匠,去那种场合……”
“正因为你是木匠,才更要去。”沈从周打断他,“让那些专家、学者看看,真正的艺术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秦建国答应了。
送走货车,院子里忽然空了许多。李强有些不习惯:“师父,咱们最得意的几件都走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空了才好,”秦建国说,“空了才能装新的。”
他走到木料堆前,开始翻找。这次找的不是大料,是一些边角废料——有做《岭云》剩下的暴马子木碎块,有修整老房梁时劈下来的榆木楔子,甚至还有几块饭店项目用剩的贝母片边角。
“来,”他对两个徒弟说,“咱们做点小东西。”
“做啥?”王娟问。
“做点能放在手心里把玩的东西。”秦建国挑出一块拇指大的暴马子木,纹理如云卷云舒。“不用机器,就用刻刀,做最微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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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老爷子传下来的另一个手艺——微雕。但秦建国不雕传统的山水人物,就雕木纹本身的延伸。在那块拇指大的木头上,他用刻刀顺着天然纹理,刻出更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让木头本身的肌理更加凸显。
李强和王娟也各自挑了一块料,学着师父的样子,在放大镜下开始雕刻。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细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鸽哨声。
黄昏时分,三件微雕完成了。秦建国的那块,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纹路如山川起伏。李强的是一块带疤节的榆木,他把疤节雕成了一只抽象的眼睛。王娟的最特别——她用一块极薄的贝母片,贴在小小的漂流木片上,贝母的虹彩与木纹交织,像江水映着晚霞。
秦建国把三件小东西放在掌心,看了很久。然后他说:“这东西,不卖。”
“那做啥用?”李强问。
“留着。”秦建国说,“等咱们老了,拿出来看看,就能想起今天这个下午。”
夜幕降临,师徒三人锁了院门,各自回家。秦建国走在胡同里,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晕染着斑驳的墙面。有邻居在院里吃饭,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的评书,空气里有炒土豆丝的香味。
这才是生活,他想。粗糙的,温热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小米粥,咸菜,还有中午剩的馒头。儿子在听广播,台灯下的小脑袋摇晃着。
“爸,邻居的刘奶奶今天问你了。”儿子抬起头说。
“问啥?”
“问你是不是那个上报纸的木匠。”儿子眼睛里有点骄傲的光,“我说是。”
秦建国摸摸儿子的头,没说话。吃饭时,妻子说胡同口老马家的儿子要结婚,想请他打对箱子当彩礼。
“行,”秦建国说,“用上次剩下的松木,我给好好做。”
“人家说了,不急,让你慢慢做。”妻子给他夹了块咸菜,“现在胡同里都知道,秦师傅做的物件,得等。”
秦建国笑了。这种“得等”,是对他手艺最好的认可。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妻子已经睡了,呼吸均匀。他想起京都那些精致的庭院,想起饭店那些光鲜的展厅,最后想起自己那个堆满木头的院子。
没有哪个更好,只有哪个更真实。
闭上眼睛前,他对自己说:明天,还得早起。那批新收的老椴木要开始阴干了,饭店的订单得画设计图,儿子的箱子也得抓紧……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梦里,满院的木头都在生长,出春雨般细密的声响。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省文史馆的仓库里,那四件木作静立在昏黄的灯光下。《根》的两扇“窗”在暗处仿佛有光流动,《承》的冰裂纹在空气中继续延伸,《岭云》的照片里,云气似乎真的在飘动,《岁痕》的老木纹理,仿佛还带着旧日厂房的温度。
它们沉默着,等待着,等待着在展览上,与千万双眼睛相遇,讲述那些关于根脉、关于传承、关于这片土地生生不息的故事。
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只有松花江的水声,穿过夜色,绵绵不绝。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木头们,会在光里继续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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