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艺术家,就是个木匠。”秦建国咬了口咸鸭蛋,蛋黄流油,咸香。
“木匠也能当艺术家。”儿子说,“我们美术老师说的。”
秦建国笑了。他想起关老爷子的话:“匠人有匠心,就是艺术。”
周日,秦建国没去工作室。他在家待着,把陈志文给的资料拿出来看。
资料是手写的,工工整整的小楷,有文字有草图。分几部分:东北常见木材特性、传统榫卯结构图解、老木匠口诀汇编、还有几十个民间木器实例——从炕柜到纺车,从马车到棺木。
秦建国看得入迷。很多口诀他听关老爷子说过,但没见过这么系统的整理。比如选木材的:“春榆秋柞,夏桦冬松”——不同季节砍伐的木材特性不同。比如处理木材的:“干三年,湿三年,不干不湿又三年”——木材要经过充分干燥才能用。
还有那些实例,每个都配有简单的线描图和用途说明。秦建国看到一个“多功能炕桌”的设计,桌子腿可以调节高度,桌面可以翻转,一面光滑写字,一面有凹槽放碗。设计巧妙,实用至极。
他看得忘了时间,直到妻子叫他吃饭。
“看啥呢这么入迷?”妻子问。
“好东西。”秦建国把资料小心收好,“一个懂行的人整理的。”
“你呀,就对这些上心。”妻子摆好碗筷,“对了,老马家儿子那对箱子,料选好了吗?”
“选好了,用那批松木。”秦建国说,“下周一开工。”
“人家可说了,不急,让你慢慢做。”妻子给他夹菜,“现在胡同里都传开了,说秦师傅做的箱子,能当传家宝。”
秦建国摇摇头:“哪有那么玄乎。就是实实在在的木头,实实在在的做工。”
“实在才好。”妻子说,“这世道,实在的东西不多了。”
周一早晨,秦建国起了个大早。他先去了工作室,把那批松木料挑出来,画好线,准备给老马家做箱子。
松木不算名贵,但质地软,纹理直,好加工。最重要的是,它有松香味,淡淡的,能留很多年。秦建国选的这两块料,年轮均匀,没有大疤结,是做箱子的好材料。
李强和王娟来了,三人一起开工。做箱子是基本功,但秦建国要求极高。板材要刨得平整如镜,榫卯要严丝合缝,组装时连锤子都不能直接敲木头,得垫着木块。
“师父,就是个装衣服的箱子,至于这么精细吗?”李强一边刨木板一边问。
“至于。”秦建国检查着他刨好的板子,“你想想,这箱子要用几十年。每天开开关关,榫卯松一点,门板歪一点,用着就难受。咱们多费半天工,人家舒坦几十年。”
王娟在打磨箱子的铜活页。这是秦建国特意去五金店挑的老式黄铜活页,不是现在常见的铁皮镀铜。真铜,时间越久越温润。
“师父,这铜活页比箱子还贵吧?”王娟问。
“贵点,但值。”秦建国说,“铁活页用几年就锈,锈了就不顺滑。铜的不会,越用越亮。”
中午,箱子的大框架做好了。传统的东北样式,敦实,但不笨重。表面还没打磨,但已经能看出雏形。
“下午打磨,明天上漆。”秦建国说。
“上什么漆?”李强问,“清漆还是桐油?”
“都不上。”秦建国早就想好了,“就上蜂蜡。薄薄一层,让木头自己呼吸。”
正说着,院门外有人喊:“秦师傅在吗?”
是个陌生的声音。秦建国出去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个麻袋。
“您是?”秦建国问。
“我姓吴,吴保国。”男人擦擦汗,“从江北来的。听说您收老木头,我这儿有点……不知道您要不要。”
秦建国帮他卸下麻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木块,大小不一,但都是老料。最显眼的是一块乌木,三尺来长,已经碳化得很厉害,但质地极硬。
“这乌木哪来的?”秦建国拿起一块问。
“老宅子地基里挖出来的。”吴保国说,“我家祖宅在江边,今年翻修,挖地基时挖出来的。老人说,这是当年打桩用的,埋了至少百八十年了。”
秦建国仔细看。确实是水底木,长期浸泡在泥沙里,形成了特殊的质感和颜色。这种木头极其罕见,因为不是所有木头埋在地下都能变成乌木,需要特殊的条件和漫长的时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想要什么价?”秦建国问。
吴保国搓搓手:“我不懂这个。您看着给,合适就行。主要是……这东西挖出来了,我留着也没用,扔了又可惜。听说您懂木头,能让它们‘活’过来,就送来了。”
秦建国掂量了一下那块乌木,又看看麻袋里其他木块。有老槐木,有柞木,还有几块他不认得的,可能是东北少见的树种。
“这样,”他说,“木头我收了。但我不能白收。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你钱,按市价;二是我用这些木头做件东西,做好了给你一件。”
吴保国想了想:“我能看看您做的东西吗?”
秦建国带他进院子。吴保国看到满院的木头,看到那些半成品,看到工作台上那对正在做的箱子。他看了很久,然后说:“我不要钱。您给我做件东西吧,随便什么都行。”
“想做什么样的?”秦建国问。
吴保国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去年走的。他这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老宅子。现在宅子翻新了,老东西都没了。您能不能……用这老宅子的木头,做个小物件,让我有个念想?”
秦建国明白了。他看看那块乌木,又看看吴保国期待的眼神。
“行。”他说,“我给你做个镇纸。就用这块乌木,保持原样,只稍微打磨。上面刻上你老宅的地址和年份。你可以放在书桌上,写字时压着纸,就像老宅还在地基里压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