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保国的眼睛亮了:“这个好!这个好!”
谈妥了,秦建国留吴保国吃饭。午饭是王娟做的,简单的白菜炖豆腐,贴饼子。吴保国也不客气,吃了两大碗。
饭后,秦建国开始处理那块乌木。确实难处理,硬度极高,普通刻刀刻不动。他换上了最硬的合金刻刀,一点一点地打磨表面。
他不打算改变乌木的形状,就保持它从地基里挖出来的样子——不规则的,带着泥沙侵蚀痕迹的。只是在一面相对平整的地方,用极细的刻刀,刻下两行小字:
“松花江北吴氏老宅基
光绪年间至公元一九八四年”
刻字时,秦建国格外用心。字不能太工整,要有点歪斜,像是当年打桩人随手划下的记号。刻完,他用细砂纸轻轻打磨字口,让刻痕变得温润,不扎手。
最后,他在整块乌木表面涂了一层极薄的蜂蜡,用软布慢慢擦拭。蜂蜡遇热融化,渗入木头的毛细孔,让原本黯淡的乌木泛出深沉的幽光。
全部做完,已是傍晚。吴保国一直等着,看到成品时,他愣住了。
那块乌黑的老木,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它不美,甚至可以说丑陋——坑坑洼洼,形状怪异。但那些坑洼里,有百年的泥沙痕迹;那些纹理里,有时间的密码。而那两行小字,像是从木头内部长出来的,自然而古朴。
吴保国用双手捧起乌木镇纸。很沉,压手。他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眼眶有点红。
“谢谢您,秦师傅。”他说,“这东西……比我留着整个老宅都贵重。”
“言重了。”秦建国摆摆手,“木头自己有灵,我只是帮它说句话。”
吴保国小心翼翼地把镇纸包好,放进随身带的布兜里。临走时,他留下地址:“秦师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在江北还有点门路。”
送走吴保国,天已经擦黑。李强和王娟收拾完工具,也准备回家。
“师父,您说这块乌木,在江底埋了百八十年,它在想什么?”王娟突然问。
秦建国看着桌上剩余的乌木碎料,想了想:“可能什么也没想。就是静静地待着,听着江水从上面流过,一年又一年。”
“那它不寂寞吗?”李强问。
“寂寞?”秦建国笑了,“木头不懂寂寞。它只知道,自己是木头,就该待在木头该待的地方。在地基里,它撑着一座宅子;在咱们这儿,它成了一块镇纸。都是本分。”
这话有点深,两个徒弟似懂非懂。但他们都记下了。
周三转眼就到了。
早晨五点,秦建国就醒了。妻子比他起得还早,已经把中山装熨得笔挺,挂在床头。
“穿上试试。”妻子说。
秦建国穿上中山装,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笔挺的衣服,整齐的头,像个干部,不像木匠。
“挺好。”妻子帮他整理衣领,“就是别驼背。挺直了,你现在是去省里展览的艺术家。”
“什么艺术家……”秦建国嘟囔,但还是挺直了背。
儿子也醒了,揉着眼睛看爸爸:“爸,你真精神。”
“赶紧洗脸吃饭,上学别迟到。”秦建国摸摸儿子的头。
早饭是小米粥、馒头和咸菜。秦建国吃得不多,心里有事。妻子看出他紧张,没多说,只是又给他夹了块咸菜。
六点半,他出门去工作室。李强和王娟已经到了,也都换了干净衣服。李强穿了件新的确良衬衫,王娟是碎花上衣,蓝裤子。
“师父,您这身……”李强瞪大眼睛,“我都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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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贫嘴。”秦建国看看他俩,“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两人齐声说。
周明远也来了,开着他那辆破吉普:“上车,送你们去车站。”
省城不远,火车一个半小时。但这是秦建国师徒三人第一次一起去省城,第一次去参加正式的展览。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大喇叭广播着车次信息。他们买的硬座,车厢里烟雾缭绕,有打扑克的,有聊天的,有睡觉的。李强和王娟很兴奋,一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
秦建国没说话。他看着窗外,心里想着那些木头。现在,它们应该已经在展台上了吧?在射灯下,它们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紧张?会不会想家?
九点差一刻,火车到站。
省城比哈尔滨大,人也多。出站口黑压压全是人,举着牌子接站的,吆喝着住店的,挤成一团。
秦建国按照沈从周给的地址,带着两个徒弟坐公交车。路车,坐七站,到文化宫下。
省文史馆就在文化宫旁边,一栋三层的老式建筑,苏式风格,厚重庄严。门口已经有人排队,都是来参加开幕式的。
秦建国师徒三人没有排队,走工作人员通道。门口有人检查邀请函,看到秦建国的名字,工作人员立刻恭敬起来:“秦老师,沈老交代了,您来了直接去贵宾室。”
贵宾室在一楼,不大,但布置得雅致。已经有几个人在了,沈从周就在其中。
“秦师傅!你可来了!”沈从周看到他们,立刻迎上来,“来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他先介绍一位头全白的老先生:“这位是咱们省美协的副主席,赵丹青先生,国画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