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咱们做木工,用的是树几十上百年的生长。如果咱们用几天时间就草草做成一件东西,是对不起这些时间的。”秦建国说,“北木的节奏,要和树木生长的节奏匹配。快不了,也不想快。”
一周后,宋志学三人回到小院。离开不过十天,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秋意渐浓。
秦建国在工棚里做一把新椅子,看到他们回来,只是点点头:“回来了。先去歇歇,泡茶喝。”
没有热烈的欢迎,没有急切地问询,就像他们只是去了趟集市那样平常。但宋志学知道,这就是小院的节奏——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深沉而有力量。
晚饭后,大家聚在茶室。宋志学详细讲了布展的情况、开幕式的反响、研讨会的问答。秦建国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师父,顾老也来了,给了很好的评价。”宋志学说。
“顾老是明白人。”秦建国喝了口茶,“但重要的是,你们自己对这次创作满意吗?”
宋志学想了想:“满意。但也看到了很多不足。下次可以做得更好。”
“这就对了。”秦建国笑了,“手艺人的路没有尽头,永远都有‘下次可以更好’。但每一次都要全力以赴,这样才对得起材料,对得起时间,对得起自己。”
他放下茶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隔壁院子谈下来了,租期五年。下个月就可以开始收拾。按咱们之前商量的,一部分做展示空间,一部分做教学区,再留一个小的工作室给志学做精细活。”
大家都很兴奋。这意味着北木有了更大的空间,可以更好地实现那些规划。
“还有,”秦建国继续说,“小件产品的设计稿,娟子和强子出了三套。明天大家一起看看,定下第一季的产品方向。我的想法是,第一季不过十款,每款数量也不多,但每一件都要有北木的品质。”
“师父,定价呢?”王娟问。
“按成本算,加上合理的工费,不虚高,但也不贱卖。”秦建国说,“我们的目标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便宜的,是最对的——价格对得起东西,东西对得起价格。”
那晚,宋志学回到工棚。月光依旧,工作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他仔细擦拭干净,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雷击木碎片的小布袋。
碎片倒在台面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他花了很长时间摆放它们,尝试不同的组合。最后,他决定做一个挂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饰品,而是一个可以佩戴的小型装置。
他选了七片最有代表性的碎片:一片有完整的金纹,一片边缘有焦痕,一片形状像山峦,一片薄如蝉翼,一片有细密的裂纹,一片颜色特别深,一片形状规整可以做基底。
用最细的银丝,他以一种类似“金缮”的方式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不掩盖裂痕,反而用银线强调破碎的轨迹。最后成型的挂坠大约三厘米见方,层层叠叠,光影交错,像是将《余响》的整个创作过程微缩其中。
完成时已是凌晨。宋志学没有睡意,他拿着挂坠走到院子里。秋夜微凉,星空清晰。他把挂坠举到眼前,透过碎片的缝隙看星星,星光被分割成无数光点,仿佛那些雷击木中的金纹在夜空中复活。
“还没睡?”沈念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外套,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沈姨。”宋志学接过牛奶,“做了个小东西。”
沈念秋就着月光看了看挂坠:“真精巧。这些碎片……好像把那些大木头的故事都装进去了。”
“我想送给师父。”宋志学说,“纪念这次创作。”
“他会喜欢的。”沈念秋微笑,“建国表面上不说,心里很为你们骄傲。那天我看到他偷偷剪下报纸上关于展览的报道,夹在他的工作笔记里。”
宋志学心里一暖。
“志学,你有想过以后吗?”沈念秋忽然问,“北木会慢慢扩大,你作为师父最得力的徒弟,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
“我想过。”宋志学认真地说,“我喜欢这里,喜欢和木头打交道。我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能一直做这样踏实的手艺活。师父教我的,我会好好传承下去。”
沈念秋点点头:“那就好。这个院子需要你们年轻人。建国他……其实身体不如从前了,腰伤经常犯,只是他不说。以后很多事,要靠你们了。”
宋志学心头一震。他从未听秦建国提过身体不适,师父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但仔细回想,最近秦建国确实坐的时间长了,有时会下意识地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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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姨,我……”
“不用说什么。”沈念秋拍拍他的肩,“好好做手艺,好好带刚子他们,就是最好的报答。去睡吧,明天还有活儿呢。”
沈念秋回屋后,宋志学又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看着这个小院,这个他来了不到两年却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工棚、茶室、老槐树、工具架、堆放的木料……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安心。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归属。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是精神上的——在这里,他可以安静地与材料对话,与时间共处,做那些在别人看来“慢”得不可思议,但对自己而言无比充实的工作。
第二天,秦建国看到那个挂坠时,沉默了很久。他把它放在手心,仔细看每一个细节,手指轻轻抚过银线缠绕的轨迹。
“费心了。”最后他说,声音有些哑。他没有说谢谢,但宋志学知道,师父收到了这份心意。
秦建国把挂坠挂在了工作台旁的墙上,那里已经挂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秦木第一次做的木勺子,李强第一次独立完成的榫卯,周明画的小院写,现在多了这个雷击木碎片挂坠。
“它应该在这里。”秦建国说,“和其他的‘第一次’在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进入了新的节奏。隔壁院子的整理工作开始了,大家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前提下,一点点收拾。老院子荒废了几年,杂草丛生,房屋也需要修缮。秦建国不着急,说慢慢来,重要的是做得扎实。
小件产品的设计也定稿了。第一季八款产品:茶则、香盒、墨床、笔架、镇纸、茶叶罐、花瓶、烛台。材料全部用做家具剩下的好料头:紫檀、黄花梨、金丝楠、老榆木、核桃木……每一款都有简洁的设计,突出木材本身的纹理和质感。
李强负责技术攻关,如何在不浪费材料的前提下,从料头中取出最合适的部分;王娟负责包装和文案设计,她坚持每件产品都要附上“身份证”——小卡片上写明木材种类、来源、制作日期、制作人;李刚和周明负责辅助工作和试验制作。
宋志学除了指导李刚,开始系统整理北木的工艺技法。秦建国说,这些经验不能只靠口传心授,要有系统的记录,既是为了传承,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
十月的一个周末,美院的杨教授真的带学生来了。这次不是参观,是实践课——每个学生要在小院完成一件简单的小木作。秦建国给他们准备了安全的工具和练习木料,任务是用一天时间做一把黄油刀。
“别小看黄油刀。”秦建国对学生们说,“它看起来简单,但要做得顺手、好用、美观,需要处理很多细节:弧度的流畅性,厚薄的过渡,手柄的握感,表面的fish。做完你们就知道了,没有一件木作是真正‘简单’的。”
学生们从早上九点干到下午五点,中间只简单吃了午饭。起初工作室里充满了刨削声、锯木声、砂纸声,还有偶尔的惊呼(“啊,削太多了!”)。到了下午,声音渐渐少了,大家开始进入专注状态。
结束时,十五个学生做出了十五把完全不同的黄油刀。有的简洁现代,有的模仿传统形制,有的在柄上刻了花纹,有的保留了树皮的质感。杨教授一把把看过去,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