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雪还未化净,小院里青砖地上残留着片片湿痕。秦建国靠在窗前的藤椅上,腰后垫着沈念秋亲手缝的棉垫,望着院子里码放整齐的老榆木料。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花白的头上镀了层淡金。
住院两周,他想了许多。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九十年代将是手工木作最后的黄金时期,之后机械流水线将迅占领市场;木材价格将在未来十年翻数倍,特别是那些如今被国营厂当负担处理的优质老料;更重要的是,人们对“手工”“定制”“独特性”的需求将在温饱解决后悄然萌芽。
他摸了摸腰间隐隐作痛的部位,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苦干、最后被市场淘汰的老木匠。他有经验,有眼光,有对时代走向的预知。
“建国,吃药了。”沈念秋端来温水,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秦建国吞下药片,“念秋,年后我想做些改变。”
“什么改变?医生说你至少要静养三个月。”
“不动腰,动脑子。”秦建国握住她的手,“木材厂老赵说的那批红松,是个机会。但我琢磨着,不能只做中间商赚差价。咱们得把料子变成更有价值的东西。”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宋志学提着保温桶进来:“师娘,我给师父炖了汤。”
三人围坐在炭盆旁。秦建国喝了口热汤,缓缓开口:“志学,木材厂那批红松,我想了个新路子。”
宋志学放下碗,认真听着。
“两百多方料,咱们不全分销。”秦建国说,“留五十方最好的,自己消化。但不是做普通家具——做精品。”
“精品?”宋志学不解,“红松不算名贵木材,做精品能卖上价吗?”
“红松是不名贵,但五十年以上的老料,干燥到位,纹理直,韧性好,是上等的结构材。”秦建国眼中闪着光,“咱们做‘北木标准’系列——就用这批红松,制定一套从选料、加工到组装的严格标准。每件家具都要达到三个标准:结构稳固能用五十年,榫卯工整误差不过半毫米,表面处理细腻如丝。”
宋志学沉思:“师父的意思是,用普通材料做出顶级工艺,打出北木的工艺标准?”
“对。”秦建国点头,“现在市场上,要么是粗糙的廉价货,要么是价格虚高的所谓‘红木家具’。缺的就是中间档——工艺精良、价格实在、能用一辈子的日常家具。咱们就填这个空。”
“可这样利润不高啊。”沈念秋插话,“费工费时,红松又不是名贵木材,卖不上高价。”
“短期看利润不高,长期看是在建立品牌。”秦建国前世见过太多手艺人为眼前小利放弃标准,最终被市场淘汰,“只要‘北木标准’的口碑打出去,以后咱们做什么木材,都能卖上价。因为客户买的不是木材,是北木的工艺和信誉。”
宋志学眼睛亮了:“我懂了。就像师父常说的,手艺人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招牌。”
“正是。”秦建国欣慰地看着徒弟,“所以年后,咱们分两步走:你继续带人完成老榆木项目,这是眼前的饭碗;我虽然腰不能动,但可以开始规划‘北木标准’系列的设计和生产流程。”
“您躺着怎么设计?”
“手不能动,嘴还能说,脑子还能转。”秦建国笑了,“你帮我找块小黑板来,再买些绘图纸。我口述,你画图。”
春节这几天,小院安静下来,秦建国却开始忙碌。宋志学从学校借来绘图板,每天下午来病房,师徒俩一聊就是三四个小时。
秦建国口述,宋志学绘制。第一件产品选定为“标准椅”——看似简单的靠背椅,却蕴含了十二处精心设计的细节:椅面微微凹下,符合人体臀部曲线;后腿略向外张,增加稳定性;靠背的弧度经过反复计算,支撑腰部最舒适的位置;所有榫卯均为暗榫,表面看不见接缝。
“这里,横枨和腿的交接处,用双榫。”秦建国指着图纸,“普通椅子用单榫,用久了会松动。双榫费工,但一辈子不会晃。”
宋志学在图上标注:“费时多一倍。”
“值得。”秦建国说,“咱们要做的,就是别人嫌麻烦不愿意做的事。”
正月初八,小院开工第一天,秦建国坚持让人抬他到工棚。他在藤椅上坐定,面前是全体人员:宋志学、李强、李刚、王娟,还有新来的学徒陈宇。
“今年,北木要变。”秦建国开门见山,“老榆木项目按计划收尾,这是咱们的口粮,不能耽误。但同时,我要启动一个新项目:‘北木标准’系列。”
他让宋志学展开图纸,挂在小黑板上。
“这是第一件产品:标准椅。用木材厂的红松老料做,目标是——能用五十年不变形、不松动。工艺标准我一会儿详细说,先说说规矩。”
众人屏息聆听。
“第一,每把椅子必须由同一个匠人从头做到尾,不能流水线分工。我要的是全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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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每道工序都要质检。选料我亲自把关,开料志学把关,榫卯李刚把关,组装李强把关,打磨王娟把关,最后我终检。五个章,少一个都不行。”
“第三,每把椅子都有独立编号和匠人签名。出了问题,能追溯到人。”
李刚举手:“师父,这样效率会很低。一把椅子一个人做,从开料到成品,至少五天。”
“我要的不是效率,是品质。”秦建国缓缓道,“北木标准系列,不走量,走质。一年能做一百把椅子,卖一把是一把的口碑。等口碑立住了,再谈其他。”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我知道,这样大家收入会受影响。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标准系列实行‘基础工钱+品质奖金’制度。完成一把合格品,给基础工钱;如果质检全优,再加三成奖金;如果客户特别满意,再加两成。做得越好,挣得越多。”
这话一出,大家眼睛都亮了。传统手工作坊多是按件计酬,做得快就挣得多,导致匠人求快不求精。秦建国的制度反其道而行,鼓励慢工出细活。
“师父,这法子好。”宋志学第一个赞同,“既能保证品质,又不让匠人吃亏。”
“那就这么定了。”秦建国拍板,“正月里,先做十把试验品。我全程监督,随时调整工艺细节。志学,你去木材厂,从那批红松里挑最好的五十方,单独存放,专料专用。”
正月十五,元宵节。小院里挂起红灯笼,却无人休息。工棚里灯火通明,第一把标准椅开始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