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选料又花去三天。每块料都要反复比对,在自然光下看,在灯光下看,远看,近看。定下后,在每块料的背面用铅笔轻轻标注:山、水、云、霞。
二月初十,圈椅开始制作。圈椅最难的是那个“圈”——三弯或五弯的弧形扶手,要用几段木材拼接,既要弧度流畅,又要衔接无痕。
秦建国请来了专做弯料的老师傅,姓曲,六十多岁,背微驼,手却异常稳。他带来一套烤弯工具:炭火盆、铁钳、湿布、定型架。
“黄花梨木质韧,烤弯不难,难在定形后不走样。”曲师傅说话慢吞吞的,“火候是关键。不够不弯,过了就脆。”
他把料放在炭火上缓缓转动,眼睛盯着木材颜色变化。当木料微微冒烟时,迅夹起,放在定型架上,用湿布降温,然后用绳子固定。
“要捆三天,不能动。”曲师傅说,“三天后拆开,弧度就定了。”
四把椅子的圈,做了十二天。每三天出一根,曲师傅就守着炭火盆,像守着炼丹炉的道士。他的脸被炭火烤得通红,但手下的活儿一丝不乱。
二月二十二,第一把圈椅的圈定形完成。拆开绳子时,那流畅的弧线让所有人屏息——自然的,优雅的,多一分则赘,少一分则缺。
“曲师傅,神了。”李刚由衷赞叹。
曲师傅却摇头:“是木头的性子好。好木头知道该怎么弯,匠人只是顺着它。”
这话秦建国记在了心里。当晚他在工作笔记上写:“最高明的手艺,是让材料成为它自己。”
三月初,鸡翅木多宝阁开工。鸡翅木纹理如鸟羽,华美绚丽,但木质较脆,易开裂。秦建国决定用“攒边打槽装板”的传统工艺,每块面板都浮装在框架里,给木材留出胀缩空间。
“师父,这样会不会不牢固?”李强问。
“不会。”秦建国解释,“你看故宫的家具,几百年了,面板都是浮装的。木材活着,就会呼吸,给它空间,它反而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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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阁的设计是九宫格,高低错落,虚实相间。每个格子的大小、比例都经过精心计算,要能放得下古董瓷器,又要显得通透。
李强画了十几稿,都不满意。要么太呆板,要么太零碎。秦建国看了,提笔在稿纸上改了几条线:“这里收一点,这里放一点。记住,家具如人,要有骨架,也要有气韵。”
改后的设计,果然好了许多。李强挠头:“师父,这分寸我怎么就把握不好?”
“因为你总想着‘设计’,没想着‘需要’。”秦建国说,“多宝阁是放东西的,你先想清楚要放什么,再想要怎么放好看。功用在先,美在其后。”
三月初十,金丝楠木屏风的框架做好,送到漆房。郑老开始披麻挂灰——这是大漆工艺的头几步,用生漆调瓦灰,裱上夏布,干透后打磨,如此三遍,做出平整坚实的底子。
漆房恒温二十度,湿度六十。郑老带着口罩,用小刮板一点点刮漆。这活极耗眼力,一天只能做一小块。但郑老不急,他说:“漆活急不得,就像熬中药,火候到了才行。”
三月十五,项目开工整整两个月。秦建国召集进度会。
“画案框架完成,雕花完成六成;圈椅圈完成,开始做椅腿;多宝阁框架完成八成;屏风底漆完成三遍。”宋志学汇报,“整体进度比计划慢五天。”
“慢在哪里?”秦建国问。
“主要是雕花和漆活。”宋志学说,“马老眼睛最近不好,每天只能做两个时辰。郑老的漆干得比预期慢。”
秦建国沉吟:“马老的眼睛,明天带他去同仁医院看看,费用咱们出。郑老那边,漆房再加一台加湿器,湿度提到六十五,应该干得快些。”
“师父,这样成本又增加了。”王娟小声提醒。
“该花的钱得花。”秦建国说,“人比料金贵,料比钱金贵。这个顺序不能乱。”
三月二十,马老从医院回来,诊断是老年性白内障,建议手术。马老却摇头:“七十岁了,不开刀。我还能看清,做完这个活再说。”
秦建国劝不动,只能让徒弟多分担精细活,马老只做把控。但老人固执,关键处还是要亲自动手。他雕画案正中的云龙纹时,脸几乎贴到木面上,刻刀在指尖微微颤抖。
“马老,歇会儿。”秦建国递茶。
“歇不得。”马老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这龙的眼睛,要点睛了。这一刀下去,龙就活了。我得亲手点。”
他静坐片刻,重新戴上眼镜,刻刀轻轻一点——龙眼处,一点微凹,瞬间,整条龙有了神采。
“成了。”马老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三月二十五,四把圈椅的椅腿做好,开始组装。黄花梨的色泽在春天柔和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光。四把椅子并排,山、水、云、霞的纹理果然呼应成趣。
秦建国试坐第一把,靠背贴合腰线,扶手高度刚好,坐下起身都轻盈稳当。
“这椅子,能坐一百年。”他说。
李刚看着自己参与制作的椅子,忽然问:“师父,一百年后,这椅子会在哪儿?还会有人坐吗?”
“会的。”秦建国说,“好家具像好书,能被时间读下去。一百年后,也许在某个人家的书房,也许在某个博物馆。但总有人会看见,会知道这是年春天,一群中国匠人用心做的。”
三月最后一天,下起了春雨。工棚里,紫檀画案的雕花全部完成,马老在做最后修整;漆房里,屏风的第五遍底漆刚刚上好,郑老在调整湿度;多宝阁的榫卯正在试装,李强在检查每个格子的平直;圈椅只差最后的细磨和烫蜡。
秦建国撑着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雨打在新的槐树叶上,沙沙作响。他想起前世,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的腰伤复,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担心小院的生计,担心手艺的失传。
而今生,他站在这里,院子里有二十多个匠人,手上有传世的订单,心中有清晰的路径。
雨渐渐小了。他收起伞,走进工棚。匠人们都在忙碌,工具声、讨论声、木材的香气,交织成最踏实的乐章。
他走到紫檀画案前,用手抚摸雕花的纹理。江山万里,在指尖起伏。
四个月,只是这个宏大项目的开始。后面还有更精细的打磨,更复杂的组装,更漫长的等待。
但秦建国知道,他们已经上路了。这条路很慢,很窄,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处。
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破云而出,照在工棚的木门上。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手艺在继续,时间在沉淀,而北木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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