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圈椅进入最后抛光阶段。从oo目砂纸到ooo目砂纸,每一目都要磨到位。李刚负责两把椅子,每天从早到晚,就是重复一个动作。他的手指磨出了厚茧,虎口裂了又合,合了又裂。
秦建国给他送来药膏:“晚上泡泡手,抹点这个。”
“师父,我不累。”李刚说,“就是有时候想,古人做一把椅子,是不是也这么磨?”
“比咱们更慢。”秦建国坐在他旁边,拿起一块砂纸,“没有电,没有机器,全靠手。一把圈椅,做半年是常事。但正因为慢,才有时间思考,有时间让手艺长进。”
他示范着磨了一个小角:“你看,砂纸要这样握,力道要这样匀。不是用手臂的力量,是用腰的力量,传到手臂,再到手指。这样磨一天,腰不酸,手不抖。”
李刚试着调整姿势,果然轻松许多。
“手艺的秘诀,一半在手上,一半在心上。”秦建国说,“手上要熟,心上要静。急了,就糙了;躁了,就浮了。什么时候你能一边磨木头,一边想明白一件事,这手艺就算入门了。”
“想明白什么事?”
“什么事都行。”秦建国笑了,“比如为什么木头会有纹理?为什么有的硬有的软?为什么老木头比新木头温润?想得越深,手下的活儿就越有魂。”
七月底,四把圈椅全部完成。摆在工棚里,不用任何装饰,自有气象。秦建国让每个人轮流试坐,提意见。连王娟都红着脸坐了一会儿,小声说:“真好,像坐在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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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翅木多宝阁的框架已经组装完成,开始雕刻花板。这次李刚主动请缨:“师父,让我试试。”
秦建国给了他一块边角料:“先雕这个卷草纹。记住,刀随心动,心随木走。”
李刚第一次独立雕刻,手抖得厉害。第一刀下去,深了;第二刀,又浅了。一连雕坏了三块料,额头急出汗来。
马老走过来,按住他的手:“孩子,别急。你看这木纹——”老人指着料上的纹理,“它往这边走,你的刀就要顺着它。它不想让你往那边雕,你就别硬来。木头会告诉你怎么雕。”
李刚静下心,顺着木纹慢慢走刀。这一次,刀锋流畅,木屑均匀。虽然雕得还显稚嫩,但已经有了模样。
“对喽。”马老点头,“手艺不是征服木头,是听懂木头。你敬它一寸,它还你一尺。”
八月初,金丝楠屏风上到第十五遍漆。漆膜已经累积到一定厚度,光泽开始从表层向深处渗透。郑老每天用手电筒照,看漆层的通透度。
“还差六遍。”他说,“但已经能看见骨头了。”
“骨头?”
“好漆器的骨头。”老人解释,“就是漆层下面的木纹,还有漆层本身的肌理。你看这里——”他指着屏风一角,“光线从这边打过来,能看见漆层有微微的起伏,像水波,又像岁月的皱纹。这是刷子留下的痕迹,一遍遍覆盖,但每一遍都留下一点点印记。最后,这些印记叠在一起,就成了漆器的生命轨迹。”
李刚似懂非懂,但觉得美。
八月中旬,最热的时候。工棚里像蒸笼,但没人抱怨。所有人都知道,进入倒计时了。
紫檀画案开始组装雕花板。一块块雕好的花板要严丝合缝地嵌入框架,不能有一丝缝隙。秦建国亲自上手,用最传统的鱼鳔胶——那是用黄鱼鳔熬制的,黏性极强,但干得慢,需要耐心等待。
每一块花板嵌入前,都要试装三次。第一次看大小,第二次看平整度,第三次才上胶。胶要涂得薄而匀,多了溢出来难看,少了粘不牢。
马老坐在一旁监督,眼睛瞪得像铜铃。
“左边高了半分。”他说。
秦建国轻轻敲击,调整。
“现在右边又高了。”马老不依不饶。
李刚忍不住说:“马老,半分,肉眼都看不出来……”
“我看得出来。”老人固执道,“木头知道,漆知道,时间也知道。今天差半分,十年后就是一道缝。”
秦建国继续调整,直到马老点头。
组装用了整整三天。当最后一块花板嵌入时,整张画案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是一块整木雕成。雕花的山水云龙在完整的平面上延展开来,气韵流动,仿佛能听见松涛、水声、龙吟。
“成了。”马老长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片刻后,有轻微的鼾声响起——老人太累了,坐着就睡着了。
秦建国拿来薄毯给他盖上,示意大家轻声。
八月二十五,屏风上到第二十遍漆。郑老却在这时病倒了。连日的劳累加上天气闷热,老人起了高烧,被紧急送往医院。
秦建国守在病床前。郑老烧得糊涂,还在念叨:“漆……漆要干了……该上最后一遍了……”
“郑老,您放心,漆房我看着。”秦建国握住他的手。
老人睁开眼,眼神涣散:“最后一遍……要加珍珠粉……要加晨曦时的露水……要加……”
声音渐渐低下去,又睡着了。
医生把秦建国叫到走廊:“老人年纪大了,这次是劳累过度引起的肺炎。必须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干活。”
一个月?屏风只剩下最后一遍漆,贴金工序还没开始。而现在已经八月下旬,离年底交货只有四个月。
回到小院,所有人都看着秦建国。
“师父,怎么办?”李刚问。
秦建国看着漆房里那扇屏风骨架。二十遍漆已经让它有了温润的底色,在灯光下泛着琥珀光。但还差最后一遍,差那画龙点睛的一笔。
“郑老说过,最后一遍漆要加三样东西:珍珠粉、晨曦露水、还有匠人的心血。”秦建国缓缓道,“前两样我能备齐,最后一样……咱们大家一起给。”
他翻开郑老的工作笔记,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遍漆的配方、手法、注意事项。最后几页,是老人颤抖的字迹:
“第二十一遍漆,名‘圆满漆’。珍珠粉三两,研至极细,露水五钱,取白露日晨曦之露最佳。漆液调至可拉丝三尺不断,刷时心要静,气要匀,一遍过,不可复刷。刷毕,闭门七日,让漆与木最后交融。七日后,漆成,光从内,温润如君子之德。”
秦建国让王娟去药店买最好的珍珠粉,让宋志学第二天凌晨去北海公园收集荷叶上的晨露。他自己在漆房守了一夜,调试漆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