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紧张准备中,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了小院。
来人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穿着素雅的旗袍,气质温婉。她自我介绍叫苏文月,是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中心的专家。
“秦师傅,冒昧来访。”苏文月说话轻声细语,“我在文物局的朋友那儿看到了你们家具的照片,特别是那扇屏风,有些工艺细节想向您请教。”
秦建国请她到屋里坐,王娟沏了茶。
苏文月仔细看了屏风的照片,又用手持放大镜观察了漆面小样,良久才开口:“这漆艺……是郑西山老师傅的手笔吧?”
秦建国一惊:“您认识郑老?”
“何止认识。”苏文月眼神黯然,“郑老是我老师的故交。二十年前,故宫一批漆器修复,就是请郑老去做的指导。后来他身体不好,回了老家,我们再请,他都不来了。没想到……”
她顿了顿:“没想到他最后一件作品,在这里。”
秦建国讲述了郑老制作屏风的过程,以及老人临终的嘱托。苏文月静静听着,眼眶渐渐红了。
“郑老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漆艺传承断代。”她轻声说,“现在学院里教的都是化学漆,传统大漆工艺,全国能掌握全流程的不过十个人。你们这件屏风,可能是一段时间内,最后一件用古法完成的大漆家具了。”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在秦建国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所以我想请求秦师傅,”苏文月正色道,“安装完成后,允许我们对这套家具做一次完整的工艺记录。不光是拍照测量,还要采访每一位参与者,记录每一个工艺细节。这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被系统地保存下来。”
秦建国没有立即答应:“我得问问匠人们的意思。”
他召集所有人,转达了苏文月的请求。马老第一个表态:“记!该记!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到咱们这儿就没了下文。”
李刚有些顾虑:“师父,工艺细节都公开了,不怕别人仿造吗?”
“仿形容易仿神难。”马老摇头,“你看郑老的漆,二十一遍,每遍的火候、厚度、干湿,都在他心里、手里。记下来是文字,做出来是功夫。没有二十年磨炼,看懂了也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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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国最终同意了。苏文月连声道谢,约定安装完成后就开始记录工作。
十月三十日,安装的日子终于到了。
凌晨四点,小院就亮起了灯。匠们最后一次检查家具:榫卯是否严密,漆面有无瑕疵,雕花是否完整。每一处都用软布擦拭,用强光手电检查。
五点,运输车准时到达。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家具搬上特制的运输架,用防震材料填充每一个空隙。画案和圈椅先装车,屏风和多宝阁下午再运。
马老穿上最干净的中山装,头梳得整整齐齐。秦建国要扶他上车,老人摆摆手:“我自己能行。”
北京饭店的清晨静谧庄严。运输车从后门进入,货梯早已清空等待。秦建国亲自押车,李刚和马老跟在一旁。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跳到八楼。门开,铺着红毯的走廊延伸到套房门口。饭店的工程部经理已经在等候,身后是四个穿着白手套的服务生。
“秦师傅,按您的要求,房间已经除尘完毕,温度度,湿度。”经理汇报。
秦建国点头:“先运画案。”
画案的包装在走廊里拆除,紫檀木露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那深紫色的木质依然散着幽光,雕花的山水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八个工人平稳地将画案抬进书房。按照预定位置,东西向摆放,左侧靠墙,右侧留出书写的空间。画案落地的瞬间,秦建国趴下身,用水平仪测量四个角。
“东南角低半毫米。”他说。
工人们用特制的木片垫入,重新调整。再次测量,完全水平。
“现在调光线。”秦建国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好打在画案左侧。雕花的山水顿时活了——光影在山峦间流动,云纹有了立体感,那条龙在晨光中睁开眼睛。
马老走近,伸手抚摸龙身:“位置对了。你们看,龙眼现在看的是窗外,看的是长安街,看的是北京城。”
真的,那条龙的眼神方向微微向外,仿佛在守护这座城市。
接下来是圈椅。四把椅子按照预定方案分成两组,山纹水纹靠窗,云纹霞纹近门。每一把椅子落地后,秦建国都亲自试坐,调整前后位置和角度。
“霞纹椅再逆时针转三度。”他坐在椅子上感受,“这样起身时不会碰多宝阁,而且从门口看过来,四把椅子形成自然的弧线,更有邀请感。”
李刚拿量角器测量,精确调整。调整后,果然整个客厅的布局更加和谐。
上午的工作完成得很顺利。中午简单用餐后,下午一点,第二批家具运到。
多宝阁的安装相对简单,但摆放位置需要精确。秦建国用激光测距仪反复测量,确保多宝阁与墙面平行,与画案、圈椅形成舒适的视觉关系。
最后是屏风。
当屏风的包装一层层拆除,金丝楠木的温润光泽和漆面的琥珀质感展露时,现场响起低低的惊叹声。即使见多识广的饭店经理,也忍不住凑近细看。
屏风要安装在起居室与卧室之间,作为可开合的分隔。秦建国亲自指挥,八个工人平稳抬起屏风主体,缓缓移向预定位置。
就在屏风即将落地时,马老忽然喊:“停!”
所有人都停住。老人颤巍巍走到屏风前,眯眼看了看,又走到卧室方向回看。
“方向反了。”他说,“现在这个面朝起居室的是云海翻腾,朝卧室的是金龙出水。得反过来。”
秦建国一怔,查看图纸:“图纸上标注是这样……”
“图纸是死的,房子是活的。”马老指着空间,“你们想,客人从起居室进卧室,是结束一天的活动,需要宁静。该看云海,舒缓心情。而从卧室起床,开始新的一天,需要气象。该看金龙,提振精神。”
秦建国恍然,立刻指挥工人调整方向。屏风翻转后,果然整个空间的气场都变了——起居室一侧温润静谧,卧室一侧华贵昂扬。
屏风的铰链安装是最精细的活。六扇屏风要开合顺畅,又要定位准确。秦建国和李刚蹲在地上,一点一点调试铰链的松紧度。
“再紧一丝。”秦建国开合试了试,“现在有点松,完全展开时会有轻微晃动。”
李刚用特制工具调整。调试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达到最佳状态——开合无声,定位精准,每一扇都能在任意角度停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