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怀有过反抗,有过逃避,闹过疯过,到最后变得麻木。
他剥离了自我,屏蔽了情感,把自己变成一台永不停歇的弹琴机器。
时间久了,他不再反感钢琴,也不再产生生理性厌恶,但随之消失的,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某天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被吓了一跳。
他开始不认识自己了,甚至害怕看到自己的脸。
他一下失控了,狠狠地砸向镜子,镜子碎片溅落在洗手台和地板上,刺伤了他的手指。
——对于钢琴家而言,手指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绝不能让父亲母亲看到,必须马上处理伤口。
这是林述怀的第一念头,可莫名地,他盯着自己指尖流出来的鲜血,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用镜子碎片将双手割得鲜血淋漓。
……
事情当然还是败露了。
毫不意外,他迎来的只有更多的责骂和质问。
他听了足有一小时,抬起自己没有一块好肉的手,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我自己割的。”
他的父母露出了罕见的愕然。
他们慌了,花了上百万请来名医为他治疗。
他们让他的手恢复如初,没有丝毫影响弹琴。
“治疗的只有手吗?”
听到此处的瑜溪终于忍不住,难以置信地打断了林述怀的自述。
“是的。”林述怀笑了,“他们绝不可能接受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变成了精神病,这传出去会是污点。”
“他们要的,是一个没有瑕疵的‘音乐天才’。”
“小溪……你会怕我吗?”
瑜溪摇着头。
他想告诉林述怀自己不怕,只是心疼,可发不出声音,一出口就会哽咽。
他几乎要被心底涌上来的悲戚和愤怒淹没,喘不上气。
那是年仅十五岁的林述怀唯一一次向父母“求救”,却被忽视。
于是也成为了此生的最后一次,然后独自忍受至今。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上天不公平。
第36章发病“用力踩哥哥这里,求你……”……
等瑜溪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了林述怀的怀里,被擦着眼泪。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侧坐在林述怀其中一条大腿上,后背靠着林述怀的臂膀,只是那时的他在大了七岁的林述怀怀里,显得格外幼小,也就觉得林述怀的怀抱很大,胸膛也很宽广。
现在已经成年的瑜溪发现自己像小孩子一样被抱着,第一反应就是羞耻,脸腾地一下红了,眼泪也止住了。
“不哭了?”拿着纸巾的林述怀噙着笑,揶揄地看着瑜溪。
瑜溪低下头,遮住自己丢脸的模样:“抱、抱歉,我没想哭的……”
林述怀眼神温柔得接近缱绻。
怀中的少年可能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有多漂亮,眼泪蓄起来在盛满悲伤的眸中打转时,像是流光溢彩的玻璃珠,溢出来簌簌往下掉,好比凝结的水晶,在长睫和脸颊上挂着,眼尾和鼻尖泛红。
哭起来没有声音,也没有自觉,只是情绪涌上来抑制不住。
林述怀知道,瑜溪这是在替他流泪,替十五岁的林述怀流泪。
而林述怀不论是在十五岁,还是十五岁之后的年岁里,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值得令人难过,又或者是愤愤不平。
他只以为自己这是脱不开的命运。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正如父母和外人所道,既然他出生在林家,从小就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在物质上享受着林家给予的常人没有的富贵优裕,那么也应当给出回报或负起责任。
奢求太多就未免太过自私贪婪、不识好歹了。
但……看到瑜溪的眼泪时。
林述怀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事物填满,有种骨头发麻的满足。
原来被人在乎、被人心疼是这种感觉吗?
林述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瑜溪低垂的脸捧起,想要更近地观察瑜溪的眼泪。
瑜溪在意识到自己哭了之后很快就把眼泪止住了,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