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向冷月:“冷指挥使,此剑,赠予你。”
厅内一片寂静。沈砚看着那柄剑,又看看太子,最后看向冷月。
冷月缓缓起身。她没有立刻接剑,而是看着太子,一字一句问:“殿下,这是何意?”
“三层意思。”太子坦然迎视她的目光,“其一,谢礼。谢你秉公执法,不畏权贵,还孤清白。若无你坚持彻查,孤此刻已成阶下囚。”
“其二,敬意。”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郑重,“孤敬你风骨,敬你坚守,敬你心中那把烧不灭的火。此剑名‘皎月’,皎月当空,驱散迷雾,正合你心性。”
“其三……”他停了停,笑容里终于露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淡淡的苦涩,“其三,是告别。孤知你心中有大道,有律法,有……在意之人。孤的仰慕,于你或许是困扰。今日赠剑,是君子之交,亦是……就此别过。”
他说得坦荡,没有丝毫遮掩。那份曾写在眼底的炽热情意,此刻化作清澈的祝福,沉静而庄重。
冷月静静听着。晨光从窗外涌入,在她玄色官服上镀了一层金边,也在那柄古剑上跳跃。
良久,她伸手,接过了剑。
她的动作很稳,双手托剑的姿态,像接过一件极其贵重、也极其沉重的器物。剑入手,比她想象中轻,却也比她想象中沉——轻的是分量,沉的是心意。
她低头看剑。青灰色的剑身映出她清冷的眉眼,那行古篆铭文在光线下泛着幽微的金色。
“殿下,”她抬头,直视太子,“此剑,下官收了。”
太子眼中掠过一丝释然,更多的却是欣赏——欣赏她的坦荡,欣赏她连推拒的客套都没有,就这么堂堂正正地接下了。
“但下官有三句话,需说与殿下听。”冷月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第一,此案能破,非我一人之功。若无沈副使抽丝剥茧,若无白芷姑娘仗义执言,若无杨大人主持公道,真相难明。这谢礼,我受之有愧,却不得不受——因它代表的不只是谢意,更是对公理法度的尊重。”
她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殿下所言‘皎月当空,驱散迷雾’,下官愧不敢当。明月自有光辉,却需晴空以衬。若天下浑浊,明月亦难独明。下官唯愿尽己所能,守一方清明,但真正的朗朗乾坤,需君上贤明,百官尽职,万民守法。”
太子神色肃然,缓缓点头。
“第三,”冷月的语气柔和下来,却依旧清晰,“殿下赠剑之意,下官明白。这柄‘皎月’,下官会用作惩奸除恶之器,不负殿下赠剑之期,不负铸剑者初心。至于其他——”
她看向沈砚,只一眼,便收回目光:“下官心中已有明月,再容不下他辉。望殿下见谅。”
话说至此,已再明白不过。
太子看着她,又看看沈砚,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是真真正正的释然,像放下了什么重担,连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重新斟满三杯酒,举杯:“这一杯,敬皎月——愿它在你手中,斩尽世间奸邪,护一方安宁。”
三人同饮。酒很辣,辣得人眼眶热。
放下酒杯,太子从怀中又取出一物,却是递给沈砚的——一枚小小的、青铜制成的令牌,正面刻着“东宫”二字,背面是一条盘旋的云龙。
“沈副使,这个给你。”太子笑道,“不是赏赐,是信物。日后若有难处,或遇不公,可持此令入东宫。孤……至少还是个太子,多少能说上几句话。”
沈砚接过令牌。青铜触手生凉,上面的纹路却已被摩挲得光滑。他抬头看向太子,第一次在这位储君眼中,看到了越身份的、属于“人”的真挚。
“谢殿下。”他拱手,没有推辞。
“不必谢。”太子摆摆手,重新坐下,神情轻松了许多,“其实,经此一事,孤倒想明白许多。从前在宫中,总觉得被束缚,总想出来看看这天下。如今真出来了,历经生死,才知这‘天下’二字,有多重。”
他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庭院中一株老梅已结了花苞,点点胭脂红缀在枯枝上。
“回京后,孤会好好学,好好做这个太子。”他轻声说,像在对自己承诺,“至少……要对得起那些还在坚守‘正道’的人。”
席间又说了些话,多是案情收尾的安排,杨文渊返京的行程,青州官员的后续处置。气氛平和,像老友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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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太子起身送客。走到厅门口时,他忽然叫住冷月。
“冷指挥使。”
冷月回身。
太子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微微一笑:“珍重。”
只有两个字,却像包含了千言万语。
冷月点头,拱手:“殿下也请珍重。”
转身离开时,沈砚回头看了一眼。太子仍站在厅门口,月白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孤独,却又挺拔。他朝沈砚挥了挥手,笑容明朗,再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