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从皇宫至六扇门总舵的暗巷;沈砚居所
寅正将过,夜色最深浓的时刻。
沈砚与冷月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暗巷。宫城的巍峨轮廓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像是沉入墨海的巨兽。离开那压抑的偏殿,踏入寒冽的晨风里,两人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无形重压,随着每一步踏出,都在增加。
靴子踩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声音在寂静的巷道中被放大,带着沉闷的回响。两侧高墙夹峙,月光被彻底阻隔,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笼的昏光,勉强勾勒出前路的模糊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京城特有的、混合了煤烟、夜露与陈旧木头的气息。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有衣袂拂动与呼吸声清晰可闻。
沈砚走在外侧,右手习惯性地搭在墨刃刀柄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鲨鱼皮刀鞘。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紧锁,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还沉浸在雷震最后那番关于师父的话语中。那沉重的告诫,像一把生锈的锁,再次锁住了某些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总在午夜梦回时翻涌上来的画面。
冷月走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步伐平稳,背脊挺直如松。玄色斗篷的兜帽微微遮住她的侧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阴影角落,右手始终虚按在残鸢剑的剑柄附近,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剑的姿势。但她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畔同伴的状态。
她能感觉到沈砚身上散出的、那种不同于往日油滑机敏的沉闷气息。像是一把被砂石暂时卡住的机括,表面平静,内里却在酝酿着某种不安的躁动。
终于,在穿过一条堆满杂物、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时,沈砚忽然停下脚步,背靠冰凉的砖墙,仰头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白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消散,如同他此刻纷乱却无法言说的心绪。
“冷月。”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嗯?”冷月也停下,侧身看着他,兜帽下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格外明亮。
“雷大人说……师父最后一次查的案子,涉及边关军械和宫中采买。”沈砚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头顶一线灰暗的天空,“‘银沙矿’……也在其中,对吧?”
“军报提及银沙矿产量锐减,成色有异。”冷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雷大人将两者关联,必有依据。”
沈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依据……呵。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线牵着走的木偶。青州的‘金丝枫叶’,崇州的‘蓝枫叶痕’;孙济世留下的蛊术札记指向‘陨星’和‘姑苏’;现在师父当年查的旧案,又扯上‘银沙矿’和宫中……这一切,像是早就织好的一张网,而我,还有你,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和自我怀疑。这与他在青州案中那种即便身处绝境也总能找到出路、甚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劲头截然不同。
冷月沉默了片刻。窄巷的风穿过,吹动她斗篷的边缘,也拂起她颊边几缕碎。她抬手,将丝拢到耳后,动作自然而轻微。
“沈砚。”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你觉得自己是木偶?”
沈砚侧过头,看向她。昏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雷大人将崇州重任交予你我,是因为青州一案,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路,破开的局。”冷月一字一句道,语气清冷如霜,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无梦楼布下青州局,我们闯过去了。如今他们在崇州再设局,我们便再去闯。这与木偶何干?选择踏入宫中接下密令的是你,决定即刻北上的是你。线,一直握在你自己手里。”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你若因赵天雄之事乱了心神,瞻前顾后,才是真正将牵线的权力,交给了幕后布局之人,交给了……过往的幽灵。”
沈砚愣住了。他从未听过冷月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点醒”他。没有安慰,没有空洞的大道理,只是冷静地指出事实,将他从自我怀疑的漩涡边缘拉了回来。
过往的幽灵……师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萦绕不去的幽灵?
他怔怔地看着冷月,昏暗光线里,她清丽的面容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坚定而澄澈。心底那股烦闷的躁动,奇异地平息了一些。
“冷大人教训的是。”沈砚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往日的生机,尽管依旧带着涩意,“是我钻牛角尖了。管他前路是网还是坑,闯过去,撕开它,不就完了?”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沾了墙灰的披风:“走吧,回去收拾家伙。天亮前滚蛋,时间可不多了。”
冷月几不可察地颔,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孺子可教”的微光。两人再次迈步,穿过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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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似乎轻松了些许,但沉重的任务并未改变。沈砚边走边问:“你对崇州之事,有何初步想法?”
“三点。”冷月言简意赅,“其一,军官连环死亡,心口蓝枫叶痕是标志,也是挑衅,意在制造恐慌,并暗示与青州关联。需尽快验尸,查明具体毒物、下毒途径。其二,银沙矿是关键节点,控制矿源或污染矿源,即可间接控制军械质量,甚至大面积毒害接触者。需查矿监、运输、冶炼各个环节。其三,”她顿了顿,“守将赵怀山。军报是他署名,但言辞间……过于强调‘妖人作祟’、‘敌国细作’,对内部自查提及甚少。此人,需重点观察。”
沈砚边听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思索的光芒:“有道理。尤其是赵怀山……雷大人说边军关系复杂,他坐镇崇州多年,若内部真有问题,他难辞其咎。要么是真无能,要么……”
“要么,他本身就有问题。”冷月接上他的话,两人眼神再次交汇,达成共识。
“还有那个‘石镇岳’。”沈砚摸了摸怀里那封火漆密信,“永济镖局总镖头……雷大人在边关埋下的钉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这条退路,得先摸清楚在哪。”
说话间,已接近六扇门总舵的偏门。周围依旧寂静,但东方的天际线,已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像宣纸上即将晕开的墨痕。
两人默契地放轻脚步,绕到沈砚所住院落的后墙。沈砚刚欲翻墙而入,冷月却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隔着衣料传来微凉的触感,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砚疑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