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皇宫·御书房偏殿
寅时三刻,宫城尚在沉睡。
夜色如浓墨泼洒,覆压着重重殿宇的琉璃瓦顶。唯有巡逻禁军的铁甲摩擦声与更鼓声,规律地划破沉寂,更添几分森严与压抑。通往御书房的青石甬道上,两盏惨白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如同蛰伏巨兽的呼吸。
沈砚与冷月步履匆匆,靴底踏在湿冷的石面上,出轻微而急促的“沙沙”声。两人皆未着官服,沈砚仍是那身靛蓝粗布直裰,外面随意罩了件半旧的玄色披风;冷月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劲装,外罩同色斗篷。他们的脸色在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雷震寅时急召,且是直入宫闱,而非六扇门总舵——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事态,已严重到必须惊动天听,且刻不容缓。
引路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沉静的中年太监,脚步轻捷如猫,全程未一言,只在关键拐角处稍作停顿,以手势示意。宫墙高耸,阴影幢幢,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沈砚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墨刃刀柄上,并非出于戒备,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寻求镇定的姿态。怀中的皮囊贴着胸膛,里面孙济世的札记抄本和面具碎片,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与此刻宫闱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他眼角余光瞥向身侧的冷月。
她微抿着唇,下颌线条紧绷,侧脸在晃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坚毅。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紧握残鸢剑剑柄的、指节微微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疑问与警觉。
终于,引路太监在一处偏僻的殿阁前停下。此处并非正殿,而是御书房西侧的暖阁偏殿,门口守着四名如同铁铸般的带刀侍卫,眼神锐利如鹰,气息绵长沉稳,皆是顶尖高手。
太监上前,对为侍卫低语两句,又亮出一面紫铜令牌。侍卫仔细验看后,无声退开半步,让出通道。
“雷大人已在里面等候,二位请。”太监侧身,声音细若蚊蚋。
沈砚与冷月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着铜角的楠木门扉。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陈年书卷、以及淡淡……血腥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殿内比想象中宽敞,陈设却异常简洁。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东面墙是一整排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架,塞满了明黄绸缎包裹的奏折与典籍。西面设有一张宽大的紫檀御案,此刻却空无一人。殿中央,另设有一张稍小的花梨木公案,雷震正端坐其后。
他并未穿那身标志性的深紫官袍,而是一身鸦青色常服,未戴官帽,花白的头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固定。昏黄的宫灯映照下,这位权倾朝野的总指挥使,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清晰的疲态,眼下的青黑与深刻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比平日老了十岁。
更令人心惊的是,公案之上,并非寻常公文,而是铺开了一幅巨大的北境边防舆图。舆图旁,散落着几份边缘染着暗红、似乎被匆忙擦拭过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正是来源于此。
除了雷震,殿内再无他人。连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未见踪影,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外界彻底隔绝。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来了。”雷震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二人。那目光沉重如铁,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决断。“关门。”
沈砚反手轻轻合上殿门,“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都关在了外面。他与冷月快步上前,在公案前三步处停下,躬身行礼。
“卑职沈砚(冷月),参见总指挥使大人。”
“免了。”雷震摆摆手,声音沙哑,“看这个。”
他没有寒暄,没有询问,直接将一份摊开的军报推到公案边缘。羊皮纸的边缘粗糙,沾染着不知是泥渍还是血污的暗色痕迹,上面以狂草书写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战场特有的仓促与惊惶。
沈砚与冷月上前一步,就着灯光,凝目看去。
只看了几行,两人的脸色便同时一变。
“崇州急报!自腊月廿三起,七日内,守军连续七名中低级军官暴毙于营房之内!死状诡异,面色青紫,口鼻有黑血渗出,然体表无显着外伤。最骇人者,所有死者心口皮肉之上,皆浮现一枚拇指大小、色泽幽蓝、形似枫叶之痕!触之冰凉,入肉三分,非绘非刺,宛若天生!”
“军心大震,流言四起,或言妖人作祟,或言突厥巫毒。守将赵怀山将军虽极力弹压,然恐慌难止。更兼边境‘银沙矿’近来产量莫名锐减三成,输往军械坊之矿石,时有成色不佳、夹杂异色晶石者。末将疑心,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恐有敌国细作或内奸,以奇毒乱我军心,断我械源!恳请朝廷遣干员密查,迟则生变!崇州昭武校尉,王擎,百拜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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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枫叶痕!
沈砚瞳孔骤缩,几乎瞬间想起青州案中,那些失踪蓝衣少女现场遗留的“金丝枫叶”。颜色不同,材质或许有异,但这“枫叶”符号的再次出现,绝非巧合!这是无梦楼的手笔!是“蓝衫计划”的延续!
冷月的呼吸也微微一滞,她抬起眼,与沈砚目光再次碰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涛骇浪。青州案的阴云,竟如此之快地,以更加酷烈的方式,笼罩向了千里之外的边关!
“不止这一份。”雷震的声音沉缓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又抽出另外几份文书,“这是三日前,兵部转来的密报。北境三关十七处军械坊,近两个月来,共有四十三名工匠因‘心疾突’暴毙。症状与崇州军官类似,但心口未见枫叶痕。太医院初步查验,疑是长期接触某种‘矿物毒素’所致。”
“这是户部与工部的联名急件,‘银沙矿’乃军械淬火必需之物,近年产量本就吃紧,此番崇州矿量骤减,若持续下去,最迟开春,北境一线军械补给将出现缺口。”
“而这里,”雷震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崇州”以北的一片区域,“昨夜子时,镇北关烽火台示警,现小股突厥狼卫斥候活动迹象,虽未接战,但边境气氛骤然紧张。突厥王庭今冬雪灾严重,牛羊冻毙无数,开春后南下劫掠几成定局。此时崇州军心自乱,银沙矿出问题……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沈砚感到喉咙干,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意味着……边关的堡垒,正在从内部被蛀空。一旦突厥大军压境,崇州可能……不攻自破。”
“不止。”冷月清冷的声音接口,她目光锐利如冰锥,“军官暴毙,流言四起,军械淬毒,矿源不稳……这一切若最终被查实与‘内奸’有关,而内奸的线索若再被巧妙引导,指向朝中某位……有动机、有能力‘勾结外敌’以谋取更大权位之人……”她没有说完,但殿内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