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尸体,以我为中心,呈放射状倒伏在地。鲜血从他们身上各种各样的伤口里汩汩流出,汇聚成一小滩粘稠的、散着异味的暗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那些疯狂蛊人身上散出的、类似虫蛀朽木般的腐败味道。
我微微喘息着,并非因为疲惫,而是体内那股被血腥和杀戮彻底激的暴戾气息在翻腾。墨刃的刀尖垂向地面,浓稠的血珠顺着幽暗的刀身缓缓滑落,滴答作响。右臂的金纹不再仅仅是灼热,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散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和热量,让我半边身子都仿佛浸泡在熔岩之中。帽檐早已在刚才的闪避中被挑飞,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侧颈的皮肤下,那金色的纹路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亮,改变着我的轮廓。
周围那些仍在疯狂互相厮杀、或是无意识游荡的蛊人,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我身上散出的、与他们同源却又高高在上、充满毁灭气息的存在,竟一时不敢再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出无意义的嗬嗬低吼,赤红的眼睛里交织着贪婪、恐惧和一种动物般的臣服感。
这片小小的区域,竟形成了短暂而诡异的寂静。
必须离开这里!去偏殿!冷月!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我脑海中翻涌的杀戮欲望。我握紧墨刃,目光如电,扫向通往偏殿方向的路径。那里依旧混乱不堪,疯狂的官员和惊恐逃窜的宫女太监混作一团,但路径尚未被彻底堵死。
就在我提气,准备以最快度强行冲过去的刹那——
“啪!啪!啪!”
三声清晰而缓慢的鼓掌声,突兀地在这片血腥的喧嚣中响起。
声音来自御阶之上。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抬头望去。
赵胤不知何时已经从那张紫檀木蟒椅上站了起来。他脸上那副伪装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欣赏、戏谑、以及极度残忍的冰冷表情。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在看一只掉入陷阱却仍在挣扎的珍贵猎物。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我想起悬壶谷冰窟中那些被挖去心脏的尸体——空洞而狂热。
他一步步,缓缓走下御阶。所过之处,那些疯狂攻击一切的蛊人,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纷纷畏惧地退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路。他仿佛行走在自己的王国里,周围的一切疯狂与血腥,都只是为他助兴的点缀。
《无梦曲》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乐师们僵在原地,如同提线木偶。整个大殿里,只剩下疯狂的嘶吼、哭泣和哀嚎,以及赵胤那沉稳得可怕的脚步声。
嗒…嗒…嗒…
他最终停在我前方约十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我脚边的尸体,又落在我那布满金色纹路、持握着滴血墨刃的右臂上,最后,定格在我那张已然大变、棱角愈分明、透着一股陌生威严的脸上。
他看了我足足有三息的时间,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夸张到扭曲的弧度。
“玩了这么久捉迷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混乱,钻入我的耳中,带着令人牙酸的嘲弄,“也该腻了吧,我的…”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像是在品尝着什么极致的美味。
“…好、侄、儿?”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声音轻佻,却重逾千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侄儿?!
一股冰冷的、带着无数尖锐碎片的寒流猛地从脊椎骨窜上我的头顶!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右臂那沸腾的金纹灼烧得滚烫!无数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中疯狂闪现——落鹰峡的硝烟与背叛、黄粱引刺鼻的气味、镜湖下扭曲的符文、悬壶谷冰棺里那具酷似嬴无翳的尸体…还有…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龙纹冕旒的身影,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强行破开颅骨钻出来!
我死死盯着他,喉咙里出野兽般的低吼:“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调,连自己都感到陌生。那不仅仅是愤怒,更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被强行篡改和蒙蔽的剧烈痛苦与迷茫。
赵胤似乎极其满意我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愈扩大,充满了病态的愉悦。
“怎么?换了张脸,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他歪着头,用一种打量新奇玩物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我,“还是说,沈砚这个身份,当得太投入,真以为自己是那条朝廷的忠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