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何其相似,许庸平心脏惊跳,梭然站起身抬脚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马上传太医。中午下午陛下入口的所有东西全部告诉康景亮,做好出宫准备——”他顿住。
“朕没事,吐完好受多了。”
魏逢朝他张开双手,强忍着难受:“朕要老师抱。”
许庸平立刻弯腰将他从床上抱起来,他身上味道温和好闻,魏逢下巴病恹恹地搁在他肩膀上,怕刚刚太吵许庸平没听清,断断续续地、执着地又解释一遍:“朕……真的不舒服……没有骗老师。”
许庸平用手试了试他额头温度,堪堪松了口气,悔得很想把刚刚没多问一句的自己拉出去砍头:“臣知道了,臣的错。”
魏逢把脸转了个方向,唇仍然发白:“朕不想看到那些人,朕看到她们还想吐。”
许庸平也不管这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了,马上说:“臣让她们都出去。”
魏逢一阵阵地发抖,虚汗汗湿整个后背——他不怎么生病,一生病就是大病,许庸平恨不得把他抱到太医院,抱着他在殿内来来回回走。
“肚子还是胃不舒服?”
魏逢抓着他手去摸两胸中间靠下那一个手掌大的位置,分别按压:“这里疼,这里疼,这里也疼。”
许庸平把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拨到一边,低声:“不怕,太医马上到。”
太医院距离昭阳殿有一定距离,加之又是深夜,太医早已睡下,过来的时间更为漫长。魏逢又吐了几次,吐到后面没什么东西都是酸水,再后来恨不得把胆汁也吐出来。他喝了一点温水,不多,怕伤到胃,仅仅用来漱口,实在嘴里发苦,又含了一颗蜜饯,含着不吞。
他就吐的时候下了地,一漱完口就要许庸平抱,许庸平被他吐得胃里也跟着痉挛,五脏六腑搅作一块,脸色十分难看。
他脸色太难看了,魏逢勉强打起精神,话一出口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秦苑夕有孕,老师会不要朕吗?”
许庸平一顿。
他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太医匆匆而至。
康景亮拜伏在地,速速行礼:“臣来迟了,仪容不整,请陛下恕罪。”
让他起身的不是少年天子,是另一个人:“实在是情况紧急才不得不深夜让你过来,一共吐了六次,方才我问过了,晚膳都吃得容易消化的东西,山药粥和一小碗米饭,另有几口鱼。午膳……没吃。”
许庸平看了魏逢一眼,意思是好了再跟你算账,魏逢缩了缩脖子,讨好地去蹭他下巴。
“臣先给陛下诊脉。”
许庸平点头,魏逢双腿垂在他腰侧,递给康景亮一只手腕。
显然他不想下来,许庸平默认了。
康景亮挎着自己的药箱,头也没梳好,看见殿内这么个画面恍惚了一下——很多年前了,宫里的时间不是很清晰,但他依然记得那天夜里他摸黑起床去到书斋那儿的情形,就是这么个深夜,请不到太医,青年抱着怀里高烧呕吐的十岁小孩不停地走,活蹦乱跳圆滚滚白胖胖的小孩逐渐奄奄一息,有气进没气出,一开始几天还会模糊不清地喊两句“老师”,微弱地说“不担心”,后来唇变得乌紫,紧闭双眼喂不进一滴水。
夜色昏黑,康景亮怀疑青年昼夜不息地抱着对方没有放下过,以至于两条胳膊端不起一杯茶。
是毒,慢性剧毒。
在皇宫,不争会死。
——你想要他完整健康地活下来,只有替他争,替他夺。
许庸平:“康景亮?”
“臣在。”
康景亮浑身发冷,打了个寒噤才上前一步,替魏逢诊脉。
他一边摸一边皱起了眉。
魏逢趴在许庸平肩上苍白着脸笑了:“康太医,你这个表情让朕觉得朕要死了。”
许庸平:“避谶。”
“……朕知道了。”魏逢马上把头缩回去,“朕再不乱说了。”
康景亮正要开口,触及许庸平的视线口中的话转了个弯:“一些肠胃上的小毛病,陛下以后按时用膳,不要挑食,少食多餐就可。”
魏逢敏锐地捕捉到不爱听的字眼:“朕不挑食。”
许庸平看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还是坚定:“朕就是不爱吃冬瓜茄子。”
呕呕呕。
康景亮很不赞同他说的话,许庸平在场,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被问罪:“陛下如今年轻,尚且觉得难受,还是小心注意为上。”
吃冬瓜茄子的人不是他,魏逢还想挣扎,抱着他的人不如何有心情地问:“陛下可听清楚了?”
“……”
魏逢闭上嘴,老老实实:“听清楚了。”
熬药时许庸平亲自去盯着,一旁宫女太监战战兢兢,但他并不是来找茬,在后厨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靠着墙,问一边闲下来的康景亮:“说吧。”
康景亮斟酌道:“陛下当年中毒到底伤了根本,脾胃本就生得与常人弱些。臣观陛下进食良久,怕他有些情绪性进食障碍,时而多吃时而不食,压力大便要呕吐,久而久之脾虚胃弱,用膳毫无胃口。”
“脾胃运化五谷精微,游走全身,食不下,养不至,便会气血不畅,日渐消瘦。”
熬药的后厨里都是药渣味,小孩子没有爱吃苦的,魏逢却很懂事,知道自己生病要吃药,从来都是大口大口吞,从来没有让人操心过。
药渐渐熬出味,这屋里多呆一刻都让康景亮想起当年,他正要说些什么让许庸平不要过度担心,许庸平忽然吐出口浊气,低声:“我对他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康景亮一愣,想了想道:“世间父母之爱子,各有不同,若阁老都是严厉,恐怕天下没有溺爱孩子的父母。老朽近来刚收了一个徒弟,才教养不到三月,便知阁老不易。”
药气化作白雾,许庸平静默良久,带走了煮好的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