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逢打一巴掌给个枣,十分体贴:“太后在宫中思念亲人,让秦老夫人有空去看看也是好的。”
秦炳元咬了牙,心梗:“……谢陛下体恤。”
短短几句话,众臣互相看了一眼,暗自心惊。
——魏逢对他们每一个人的行踪轨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乃至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了然于胸。
上朝的官员们脑袋高速运转,汗水从睫毛上滴下来。
他们把近日朝中大小事件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家里说的每一句话更是反复回想,越发谨小慎微。
皇帝做的每一件事都大有深意,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反复揣摩。这是否是一个信号,是,是什么信号;不是,那少年天子想警告什么——每一个人都觉得被警告的人可能是自己,为此神经越发纤细敏感。
秦炳元同样这么想。
他下朝坐在家里,大女婿杨斌文刚好也在,为他打抱不平道:“岳丈,这小皇帝按辈分来说还要叫您一声外祖,竟然如此不懂事。”
“混账东西!”
开口斥责他的的是秦炳元的发妻,前护国将军之女佘芯,说话毫不留情:“他是当今圣上,他认这层关系是给秦家面子,不认也是我秦家的错。君臣君臣,圣上德行再怎么也轮不上你一个臣子置喙!”
“我这不都是为了……爹嘛。”
杨斌文窝囊地低头,忿忿:“那我们就这么看着圣上一日日打压我们……”
“五皇子一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陛下至今没有动秦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有太后在一日,皇帝不会起杀心。”
佘芯挺直脊背:“富贵荣华转头空,再不济也就是削官降爵罢了,自古成王败寇,是我看走眼站错队。”
削官降爵,说得轻松,她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杨斌文私下偷看了一眼秦炳元,对方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炳元——”
佘芯满头银丝被一支簪钗固定,她摇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明知许庸平在圣上心中何等分量,还屡次试探他的底线。”
她和秦炳元少年夫妻,一共有四个女儿,秦苑夕是最小那个。当年秦炳元向护国将军佘猛求娶她,佘猛对他提出的唯一条件是此生不得纳妾。
秦炳元终于开口说话:“夫人,许庸平毕竟是外人,我也是担心陛下被奸人蛊惑。”
佘芯疲倦道:“罢了,事已至此,我只想安稳度过晚年。”
杨斌文冷不丁插了句:“让我看当年肃王上门求娶四妹的时就该把她嫁出去。”
佘芯激动:“住嘴!”
她身体不好,生下最后一个女儿后更是深居简出。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喘起来:“那是我的女儿,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杨斌文肚子里有怨气,但秦炳元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闭上了嘴。
秦炳元:“夫人今日累了,这些事本不该夫人操心。小壶,带夫人回去。”
佘芯身边的丫鬟上前一步搀扶她,担忧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秦炳元。”
佘芯起身,语带疲惫:“你要是还记得清歌是你最疼爱的幼女,就不要让她为难。要不是当年她跪在我面前说她愿意进宫,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就是背上毒妇的名头,也会不择手段逼许庸平娶她。你如今的官位有一半是我爹替你筹谋,另一半是她下半辈子换来的。你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她走了,背影不复青春靓丽,已有蹒跚之态。
秦炳元闭目养神:“妇人之仁。”
杨斌文赶紧给他倒了杯茶:“那三岁的孩子我已经妥善安置了,爹后面作何打算?”
秦炳元:“我生养这个女儿,自然要派上用处。让人传信给宫里,说她母亲身体越发不好了,事情做与不做全在她。让她想想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亲姐姐,还未及冠的侄儿,秦家老小一百多号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杨斌文吹捧道:“爹真是未雨绸缪,只是先帝驾崩快要两个月,恐怕此事宜早不宜晚。肃王还在等我们的答复,爹您看我们是不是要逼一把——”
“她心心念念不过是许庸平。”
秦炳元梭然睁眼,沉沉:“肃王和她青梅竹马,又愿以江山为聘,同样许诺皇后之位。她怎么跟我说,宁居妾位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做继母都不愿意做肃王妃。无可救药,我看她是魔怔了才将自己、将秦家置于这番田地!”
“告诉她,三日之内,我要听见从宫中传来的消息。”
杨斌文眼底闪过精光:“是,爹,我一定将此事办得漂亮。”
他从秦府出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临到赌坊附近停下,扔给路边乞丐一吊钱:“照我说的做。”
乞丐眼神不离那吊钱,捧着破碗忙不迭点头:“小的一定照做!”-
许庸平下朝回到国公府,短短半条街的路,马车车辙上沾了血。申伯等在门口,一脸凝重:“三少爷,国公爷有请。”
“我先去更衣,再面见祖父。”
申伯拦下他:“宫外出事了。”
许庸平一顿。
……
国公爷许重俭如今已有七十高龄,仍精神矍铄。他文官出身,太宗皇帝在位时曾以忠谏出名,是当时有名的谋臣。后先帝登基,对世家开刀,他急流勇退。
许庸平到时对方站在桌前,正在练字。他静立一旁,卷袖磨墨,一时间堂中寂寥无声。
“陵琅许氏百年,也就出了一个许庸平。”
许重俭垂着苍老眼皮,落墨于纸张上:“你那十几个堂兄弟,有的沉不住气,有的太愚钝,剩下的野心配不上能力,难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