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引擎声轰然作响,方屿青一脚油门,车身急速冲出去,稳稳开向通往机场的高架路口。
红灯间隙,他迅速给丛雪发了一条微信:【你在哪儿?】
无人回应。
方屿青退出微信,切换到票务软件,给自己订了一张今晚飞北城的机票。
手机来电的提示音打断了方屿青凝滞的思绪,屏幕上跳出“曾令淑”的名字。他目视前方,随手点开蓝牙接听。
“屿青,你舅舅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响起一贯温婉的嗓音,此刻却带着明显的担忧。
“都处理好了,他没事。”方屿青语气冷静。
半个月前,他那个素来不省心的舅舅曾令图在国外旅居时,不知怎么的,和当地人起了冲突,被扭送进了警察局。
好不容易获得一个跟外界联络的机会,曾令图第一个找的就是自己的外甥。
曾令图以前总抱怨,说方屿青年纪轻轻的,不懂得享受生活,总是沉浸在枯燥的科研里,同他那个呆板无趣的科学家老爹一模一样。可当他在东非的岛国看守所,隔着一道玻璃见到亲外甥的脸时,著名行为艺术家兼流浪派诗人曾先生当场涕泪滂沱,差点哭成一条老狗。
就为这事,方屿青前后奔波了大半个月,今天刚刚回国。他的行李箱,此刻还立在小公寓的客厅里没动过。
得知弟弟安然无恙,曾令淑心里松快了许多。模糊间,她听见导航的提示声,忍不住问儿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临时去一趟北城。”方屿青答得云淡风轻。
车厢里安静了数秒,像是什么无法触碰的禁忌在母子二人间悄悄揭开了一角。
曾令淑并没有直接问他去北城做什么,语调软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无力:“你舅舅没事就好。他啊,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就这样满世界地乱转悠。我拦不住,只好由他去了。只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我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头晕,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可偏偏出门时太着急,忘了带药。”
方屿青眉心压了压:“秦叔没跟着您吗?”
“他休年假去了,怎么好老麻烦他。”
“我爸呢?”
“日本出差去了,说是下周才回来。”
方屿青瞥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车速缓缓降下来,在下一个路口干脆地调转了方向盘。
“地址发我,我给您送过去。”
*
方屿青循着导航一路行驶,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逐渐稀疏,最后停在了一家高档度假村的门口。
清凉夜色下,度假村隐于山水之间,低调不张扬,但大气复古的门廊与层叠的绿植已经彰显出它的奢华。
穿着制服的门童快步迎上来,弯腰致意:“先生,晚上好。”随即便要替他泊车。
方屿青抬手拒绝:“我送个东西,马上就走。”
他径直将车子停在门口的临时车位上,随着工作人员穿过花团锦簇的庭院。
走道两旁摆满了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玫瑰和晚香玉,空气里氤氲着甜腻的香气。方屿青的眉心轻轻拢起。
正厅的两扇雕花木门缓缓敞开,房间内一派奢华格调,烛台与花卉交错点缀在宽敞的圆桌之上,桌边仅有几位宾客,正围坐闲谈着。
方屿青一眼便看见“在日本出差”的父亲方同春,正端坐在首位,他身侧是宋恩让的父亲,宋启。
另一边,曾令淑身着浅色旗袍,发髻一丝不乱,眉眼间带着熟稔的笑意,正在与宋太太聊天。
她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方才电话里的虚弱模样。
宋恩让坐在下首的位置,看见他进来,眼眸倏的一亮,立即站起身,裙摆轻荡着朝他走过来:“屿青,你来啦!”
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
这明显是一场方宋两家的聚餐。
方屿青往曾令淑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带着克制的问询。
然而曾令淑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转头对宋太太说:“这小子刚从国外回来,路上耽搁了一些,来迟了,还请你们见谅。”
“都是自家孩子,说什么客气话!”宋太太见到方屿青,眼周都堆出了亲切的笑纹,冲他招招手,“屿青,快过来,这一路辛苦了,时差还习惯吗?”
“年轻人,这点时差算什么。”曾令淑从容地摆了摆手,仿佛完全主导着场面,冲方屿青道:“今天的这顿饭,是为了庆贺恩让的好成绩——你还不知道吧,她刚刚拿下了大导的女主角,真是了不起!”
宋恩让穿着一袭山茶粉的系带长裙,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头,衬得脸庞明艳动人。
她笑靥如花地走过去,挽上方屿青的手臂,裙摆轻拂过他的裤脚,姿态亲昵地看向四位长辈,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登场。
“别愣着了,快过来坐呀!”她俏皮地对他眨眨眼。
方屿青眼睫微垂,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径直走到曾令淑跟前,将手里的药“啪”一声放在桌面上。
“药送到了。”他扫了眼在座的人,语气平淡,“我还有事,今晚先失陪,改日再向伯父伯母和恩让道喜。”
短短一句话,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话音落下,方屿青朝几位长辈略一颔首,转身就走。
场中的空气忽地一滞,几双眼睛齐齐落在那瓶药上,再看向他的背影时,皆透出了意外的神色。
宋恩让拧了下眉,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屿青,你等等——”
方屿青没回头,一边看表、一边没什么情绪地说:“恭喜你了。我现在的确有事,要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