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空气里有山雨的湿气,还混着一点草木的青涩味。那碗面里放了什么,丛雪记不大清了,却始终记得,他看过来时,一向笃定的眼神里,多了一点踟蹰的意味。
那天,他是想和她聊聊未来。
丛雪戴上围裙,磕开鸡蛋,嫩黄的蛋液滑进碗中。她又找出一把小青菜,在龙头下冲洗干净。
余光里,方屿青也跟了进来,不远不近地靠在门边,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丛雪心中忽然有点乱。
她没有回身去看他,假装打开橱柜,翻找调料瓶。
她不太想和他对视。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如今有太多令她揪心的情绪,仿佛塞满了克制又隐秘的痛苦。
她害怕一旦对上,就没办法再继续维持自己好不容易搭起的、脆弱的平静。
她不知道他在美国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他……一点也不叫人放心。
青菜鸡蛋面毫无技术难度,很快出锅。
丛雪将面捞出来,放进瓷碗,端到他面前。
“谢谢。”
方屿青静静坐着,低头看着那碗面。蒸汽扑在脸上,映出眼底一层几乎要碎掉的伤感。
他忽然抬起头:“……你喜欢他什么?”
丛雪怔了一下。
他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他什么?”
这么具体的问题,丛雪竟一时没能答上来。
她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比照着武昂的样子,拼凑出一个回答:“他……呃……挺开朗的吧,人活泼,话也挺多。”
方屿青喃喃地咀嚼着这几个词:“开朗,活泼,话多。”
良久,他低头一笑,带着一点酸涩的自嘲:“原来你喜欢这种。”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方屿青大概一整天没吃过东西,看上去很饿,连吃相都没有以前斯文。
丛雪在旁边轻声提醒:“慢点吃,小心烫。”
方屿青的筷子一顿,低着头问:“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开心?”
丛雪眨了眨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这个人,对别人的情绪不太敏感。”方屿青笑笑,递过来一个有点抱歉的眼神,“甚至连身边的朋友讨厌我,我都未必能觉察得到。或许……让你受委屈了。”
丛雪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舌底又苦又麻,心也是。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她宁愿他一直是那个骄傲的、自信满满的方屿青。
“没有。”丛雪倏地撇开眼,站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没受什么委屈。”
见她要走,方屿青的表情有一瞬间失焦,眼底涌起一层沉沉的不舍,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他就这么一直望着她消失的门口,直到碗里的面条凉透了,他才意识到什么,重新拿起筷子,珍重地吃起来。
一碗青菜面吃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方屿青站起身,去水槽边洗碗。
水声细细碎碎地响着,透过窗户,他看见二楼的灯光亮了。
……
方屿青提着行李箱走上楼。
楼道里静悄悄的,客房的门半掩着,丛雪正弯着腰,铺一张新床单。
灯光洒在她的发梢上,闪着点点细碎的光。她听见动静,回过头,一眼瞧见他手里提着的半大登机箱。
“你大老远过来,只带了这么一只小箱子?”
方屿青垂眸:“嗯。”
丛雪抬起下巴,指了指床角:“我猜你东西不够,就从冬叔房间里拿了一套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出来。你今天先在客房将就一晚,等冬叔回来了,再跟他商量以后住哪个房间。”
“不用麻烦。”方屿青低声说,“我明天就走。”
丛雪铺床的动作一顿,床单被攥出一道浅痕。
——就这么急着赶回美国去么?
可是她什么也没问,不动声色地将那道褶皱抚平了,直起身,尽量轻松地说:“都收拾好了。”
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一切都妥当了,正要离开,方屿青忽然叫住她:“丛雪——”
丛雪转身看着他。
他似乎有话想说,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犹豫了很久,最终只是淡淡地道:“舅舅的性格有点古怪,不太好相处。如果他哪天惹你生气了,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