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虞清慈在为他注射完营养剂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用酒精棉按着傅为义手臂上的针孔,那双玻璃珠一般的浅茶色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开口问:“想上厕所吗?”
傅为义睁开眼,看了虞清慈一眼,哑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清慈仍然重复:“度假。”
傅为义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但还是清晰地做出了判断:“想用这种办法,摧毁我的精神,让我没办法离开,是吗?”
虞清慈没有说话,把傅为义从床上抱起来,放进了浴室里。
浴室由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倒是做了全面的无障碍设施。
虞清慈退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傅为义。
至少为他留存了基本的尊严。
傅为义靠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洗手台前,用手臂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
药物的作用让他的肌肉酸软无力,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傅为义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人让他感到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下带着因为睡眠剥夺而产生的、清晰的青黑。那件质地柔软的白色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衬得他身影削瘦,仿佛容易摧折。
这竟然是他?
傅为义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赤裸的双腿,以及左脚脚踝上那个代表着禁锢、失败和屈辱的电子镣铐。
愤怒,当然无法避免。
但是长久沉浸在愤怒中,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必须,必须,必须让虞清慈付出代价。
这是傅为义重新获得自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傅为义不擅长自省,但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
——做错了。
又惹上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神经病。
不该玩虞清慈。
不该在静岚谷邀请对方跳舞,做出真真假假的表白。
不该在盥洗室里强行亲吻对方,从简单的语言中解读出深意。
但是谈不上后悔。
风险与乐趣本就并存。
疲惫到极致,太阳穴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傅为义眼前的情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感官如同沉入深水中,思绪也已然完全滞涩。
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这具即将到达极限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离开浴室时,他已经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在再次软倒在地之前,虞清慈稳稳地扶住了他,抱着他回到了床上。
虞清慈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坐在床边。
傅为义艰难地撩起沉重无比的眼皮,视线中的一切都带着模糊的重影。
他试图聚焦,看向床边那个身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阶:“滚让我休息。”
虞清慈看着眼前这个被傲慢强行支撑,却已经近乎狼狈的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凉而柔软的手心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
掌心隔绝了光线,也带来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你现在可以休息了。”虞清慈低声说。
那一直折磨他的、来自镣铐的微弱电流,在虞清慈的拥抱中彻底消失。
拥抱不算温暖,但却奇异地安稳,对方的心跳稳定地传来,身上的气息是让人觉得心安的、干净的植物气味,抚平了脑中每一根疼痛的神经。
极度的疲惫中,傅为义近乎本能地向身后的人依靠,寻求更多的安慰。
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沉溺的瞬间。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傅为义刀锋般的直觉猛的刺破了温柔的假相。
——依赖。
这才是虞清慈想做的事情。
用精神上的折磨与安抚,让傅为义建立一种残酷的条件反射,即虞清慈才是那个能让他安全与依靠的人。
该说不愧是精通医学的虞清慈吗?
用一种近乎科学的方式,建立比囚禁还更稳固的关系,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