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前,车子停下。
冬日一抹冷色的阳光穿进车窗,林月疏眯了眯眼,这时,感到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
缓慢的,温柔的,充满安慰的。
林月疏缓缓翕了眼,嘴巴里还塞着衣领一角,含糊不清地叫了声:
“妈妈……”
……
“咔嚓!”、“嘭咚!”
四岁的林月疏握着只剩指甲盖大小的蜡笔,坐在垃圾堆一样的地板上,呆呆看向门口。
身着艳丽短裙的女人跌跌撞撞破门而入,咳嗽不停,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她猛地往满地垃圾里一倒,浓重的酒气和垃圾发出的酸腐融合一起。
女人缓了好半天,随手拿过空易拉罐朝四岁小孩砸过去:
“你这个……扫把星,过来啊!”
林月疏放下蜡笔头,小心翼翼踏过遍地垃圾,歪歪扭扭走到化妆台前,踩着小凳子爬上去,拿起卸妆油和面巾。
他稚嫩的小手发育尚不完全,却能娴熟地抹掉妈妈脸上厚重的粉底。
妈妈每天都是这样,化着很浓的妆,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林月疏知道自己不聪明也没有眼力见,惹得妈妈每次都很生气,地上有什么捡什么,全往他身上招呼。
听隔壁婶婶说,妈妈是陪酒女,林月疏不知道陪酒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经常带不同男人回家,然后把他推去隔壁婶婶家,厚着脸皮要婶婶给他饭吃。
偶尔,婶婶也会握着他青紫交叠的小手,心疼地问他:
“要不要,婶婶送你去福利院。”
四岁的林月疏只懂摇头:“不行,妈妈说,爸爸很快就来找我们了。”
他偶尔会从大嘴巴的邻居那听到,说妈妈是陪酒女,和客人私定终身给他生了孩子,和客人约定好,两个人一起努力攒钱离开这里,做个小本生意,过好日子。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客人真的很努力,努力到这几年间没有露过一面。
妈妈老了,没有以前漂亮了,找她的客人也越来越少,好心的隔壁婶婶也被女儿接到了大城市里。
黄昏中,五岁的林月疏从化妆台底下钻出来,捏着一枚干瘪的花生,笑得很开心。
看,今晚的晚饭有着落了。
他咬着花生,听着门外传来妈妈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闭嘴!你这猪头三八!”
而后是陌生人的声音:
“那个人要是会回来早就回来了,你看你儿子瘦的,这么多年你给他吃过一顿饱饭没,洗把脸清醒清醒,找份正经工作好好生活吧!好心劝你还骂我,活该没人要你!”
接着,门外传来打斗声,伴随着女人们的叫声。
妈妈从门外扑进来,带着一脸伤。
林月疏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踩着小凳子拿过卸妆油和面巾,在妈妈脸上轻轻擦拭。
妈妈紧紧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簌簌坠落。
小小的林月疏忙抬起小手,抱着妈妈的脑袋认罪:
“对不起妈妈,我会轻一点的,你不要哭……”
妈妈闭着眼,从红唇出挤出尖锐的几个字:
“你这个……扫把星……”
门外来了个陌生的叔叔,妈妈亲昵地依偎在他怀里,二人有说有笑进了门。
看到坐在垃圾堆里的小孩,叔叔不乐意了:“你怎么还有儿子。”
妈妈赔着笑:“小孩子很乖的,不会打扰我们。”
叔叔推开她,扭头就走:“小孩儿要是大嘴巴到处乱说,被我老婆知道了怎么办。有孩子还出来接客,真他妈晦气!”
这一天,林月疏从沙发底下翻出一包潮了的饼干,如获至宝,迫不及待找妈妈邀功。
他想好了,五片给妈妈吃,剩下一片给自己。他长得小,不用吃很多东西也能活下去。
结果换来的却是妈妈迎面一耳光,她抢过潮了的饼干往他嘴里塞:
“吃吃吃,吃死你!都怪你害我没生意,赚不到钱我们一起饿死算了!”
“对不起妈妈……”小孩儿抽抽搭搭地抹眼泪,“我只吃半片饼干就好了,剩下的都给你。”
社区义工上门,严厉通知妈妈要送孩子上小学了,全叫妈妈骂走了。
其中一个义工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大声呵斥:
“你等的那个人叫王陵海是不是,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么多年他一直就在附近生活,人家有老婆孩子一家人不知道多幸福,凭什么为了你抛家弃子?你儿子都六岁了,幼儿园没去过,一二三不会写,现在该上小学你也不管,难道要他像你一样,长大后靠出卖身体为生?!”
这一次,性子火爆的妈妈罕见地没有回怼,只是无尽地沉默着。
天空哗啦啦下着大雨,刚六岁的林月疏趴在地上,手里最后一截蜡笔头也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