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最后一捺端端正正地首尾,他柔柔一笑,问:
“百川,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百川走过来,低着头,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恭敬道:“殿下的字向来都是极好的。”
他又问:
“你说,哥哥会高兴吗?”
“会的。”
他乖巧宁静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神情的空洞,提起笔,把那些锋利的笔势描了描,瞬间变得娴静,倒像是姑娘家的字了。
“我们拿给哥哥瞧瞧。”
百川应是,他被推行至正殿,远远的,里边就传来欢笑声。
赵堂浔抬手,让百川停下。
他皱起眉,对这声音很是不喜。
哥哥持重,嫂嫂娴静,平日里断不会有这样的聒噪。又或者,是热闹。
冬日天凉,殿门只敞开一条缝,他坐在门外,没人知道他来了,他隔着窗户纸往里看,稀稀落落的欢笑声传来。
四人围坐在火炉旁,小世子趴在一边,孟令仪也丝毫不体面地弯着腰,和小世子玩的不亦乐乎。徐慧敏时而插手一起玩闹,太子和太子妃就在一边含笑看着。
孟令仪手中拿着一个绣工极差的老虎荷包,因为绣的不好,所以看上去毛茸茸的,很是滑稽,逗得小允文咯咯笑。
“悬悬,你这平安扣,给我们都绣了一个呀。”
太子妃拿着她绣的平安扣,分给太子和徐慧敏,目光温柔。
“快要过年了,从前在家中时,我娘给我们每个人都绣,能保佑一年都平平安安的,有些丑,殿下和娘娘别嫌弃。”
众人纷纷说不会,自己做的便是心意。
“悬悬?孟大人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赵堂洲闻声,不由好奇。
“哦,这是我祖父取的。我祖父说,他第一次见到我那天日头很好,正是春日,他想起一句诗,草松松,柳悬悬,于是我就叫悬悬了!”
说完,她还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太子殿下,我悄悄告诉您,我二哥哥,小名叫松松呢!”
许是想到白日里每每共事都严肃的小孟大人竟有如此可爱的小名,赵堂洲也哈哈大笑起来。
稀稀疏疏的笑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渐渐淡去,门外,赵堂浔别过头,手掌缓缓捏紧。
绣的这么丑,还好意思显摆,可为什么,连哥哥也这样接纳她?
他面色如常,眼中却涌现一丝恼意。
门口的小太监正拢着衣服瞌睡,忽然头闪了一下,醒过神来,才猛地发现有人在殿门口候着。他慌里慌张爬起来,定眼一瞧,见是赵堂浔,稍微松了一口气,慢悠悠走过来:
“十七殿下,可要奴才为您通传?”
他顿了顿,斜眼看着赵堂浔,低声道:“世子也在里边呢。”
不知为何,赵允文似乎应了那玄乎的命格之论,自从见到赵堂浔的第一面,就嚎啕不止。
全宫都知,小世子不待见十七殿下。
虽然十七殿下委实无辜,可大家心里门清,一个是寄人篱下失了势的皇子,另一个可是未来说不准能继承皇位的皇太孙。
着实不敢贸然请他进去。
十七殿下心善,并未计较,温声道:“请公公帮我向哥哥通传。”
小太监走出去半步,他又补充:“哥哥上次叫我抄的书,我写完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唉了一声跑进去。
里边的欢声笑语因着他的缘故忽然安静下来,那份原本的热闹,仿佛沾了他,都是要消散的。
只听见屋外漱漱落雪声,冷风打着旋飘进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他咬紧牙关。
那样的热闹从来与他无关。
他早该知道的。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孟令仪刺眼的笑容。
赵允文不待见他,仿佛他是厉鬼是脏物,有人说,小孩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大概是他天生命带不详,正巧,他也不稀罕。可他却对孟令仪这样亲近。
哥哥对他总是严肃持重,唯一的笑容都留给了赵允文,他曾以为是父子之情,可如今才知道,原来哥哥也会这样笑,只是不可以是对他罢了。
孟令仪手腕上挂着那个镯子,他从前在宫中当奴才时就见过,那时他因为多看了一眼,被师父狠狠打了一顿。
“整个宫里只找得出五只的东西,什么狗眼也配觊觎的?早点认清自己的贱命!贵人的事莫要听,贵人的东西莫要瞧,你这样的出身,给人提鞋都不配!”
这样好的东西,流转这么多年,竟然到了她的手上。
不管是镯子,还是这样的热闹,他连瞧都瞧不着的,却叫她这样容易地得到了。
他无端生出一股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