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延快马加鞭,不过一日时辰,就回到了南京府。
上一次进宫,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爷爷带她来的。孟令仪坐在小轿里,晃晃悠悠,掀开帘子,看着外边的朱墙黛瓦和头上一方小小的天空,心里有些沉重。
方子她还记得大概,到了太医院,将方子写下来给各位太医一看,大家商量了一会,配了药,又找人试毒,确认无误之后,带着孟令仪进了陛下的寝殿。
皇后娘娘站在帘子外边,面容有些憔悴,却依旧仪态端庄。她看上去很是年轻,几乎看不出年纪,举止之间,有股睥睨的神态,让人觉得无端生畏。
她淡淡地看了孟令仪一眼,没有多说,便让她随自己进去。龙床之上,拉了帘子,伸出一只枯瘦老迈的手。孟令仪垂着头,不敢多看。
她搭上脉,闭眼细细感受着,脉象已经接近微弱。坦白来说,这是油尽灯枯的前兆。她并不知当年爷爷为陛下看诊时是什么样的情况,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
孟令仪把情况如实地告诉皇后。
皇后顿了顿,当机立断:
“那就喂药吧,别的法子我们都已经试过了,希望孟老先生留下的方子能有用。”
药喂下去,孟令仪不敢懈怠,陪着皇后娘娘等在外面。
宫殿里燃着炉香,熏得人头脑发晕。孟令仪奔波了一晚上,即便精神紧绷,还是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身边冷不丁响起皇后镇静又醇厚的声音:
“孟姑娘,我以前见过你。”
孟令仪一晃神,连忙坐直身体,偏过头,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对上皇后一双宁静又略带微笑的眼睛。隔得近了,这才发现她的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自己竟然对皇后毫无印象。
皇后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道:“你没见着我,我却见着了你。当时我被软禁在栖梧殿,你误打误撞闯了进来。那个时候,婉儿和小十七在宫里陪着我。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慌里慌张的,于是使唤小十七把你带出去。”
婉儿是太子妃的闺名。
孟令仪愣了愣,然后嘴角咧出一个腼腆的笑:
原来是这样。难怪赵堂浔一开始压根没记起她是谁呢。她感激地看着皇后,既是谢她当时一句话,让赵堂浔救了自己,也是感激她成全了他们之间的一段缘分。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晚上,孟令仪都已经坐得浑身酸疼,忍不住地在椅子上打起瞌睡。寝殿里面的小太监忽然高声叫着“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冲了出来。
孟令仪脸上一喜,慌忙站起来,皇后已经快步走了进去。两人在里边说了一会话,皇后又朝孟令仪招手:“小丫头,快过来,再看看。”
皇后语气喜悦,声音里是对孟令仪止不住的赞赏。
孟令仪连忙走上前,跪下来为皇帝诊了诊脉,闭眼屏息,却暗道不妙。
虽说皇帝醒了,可这脉象依旧微弱。她心中已经隐隐做出了猜测,这药效只不过是暂时的,皇帝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见她沉默,皇后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住:
“孟姑娘,你看陛下这脉象如何?”
孟令仪脸色挣扎,不知该如何开口,帘帐却被皇帝缓缓掀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偏过来,黯淡地打量着她,哑着嗓子开口:
“皇后,你也守了朕这么久,先回去吧。朕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
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开。孟令仪战战兢兢地留在原地,一直到皇后走远了,皇帝才缓缓打量着她,开口:
“你便是孟家的那个小丫头吧?”
皇帝爽朗地笑了几声,问:
“现在没有别人,你有话直说。朕问你,你看朕还能活几天?”
孟令仪喃喃:
“臣女不敢妄言。”
皇帝缓缓眯了眯眼,许久,沉沉道:“你可知朕昏迷这段日子,皇子们都在哪?”
孟令仪如实回答:“具体的臣女也不知,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严禁所有皇子进京城。”
“好,那你去帮朕传旨,现在下令,勒令所有皇子即日进宫住下,不许携带任何亲兵!”
孟令仪一愣,缓缓重复:
“我……我吗?”
她不知陛下为何会相信自己,还特地支走了皇后娘娘。
“朕身边早就已经布满眼线,说来也可笑,如今还要托付在一个小丫头身上。”他顿了顿,看着孟令仪慌张的神色,定定地问她:
“你是太子的人吗?”
孟令仪慌忙低头,连声回答:“不是,我谁的人都不是。”
赵基却缓缓笑了:
“朕心里清楚,朕已经时日无多。你说,我的这些儿子,个个都对这皇位虎视眈眈,谁是最可靠的人呢?”
孟令仪不敢说话。
他咳嗽几声,语气深沉:
“从今日开始,没有朕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寝殿。”
不过几日功夫,京城便变了天。
十位皇子被全部紧急召回,软禁在宫中,不得有任何异动。孟令仪也被拘在这里,每日除了给赵基看看脉、配配药,便是为他传话、同他闲聊,却没有任何同旁人接触的机会。
她有时忍不住想,大抵现在赵堂浔也已经回到宫中了吧,也许他和自己只隔着几个宫殿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