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鞭炮声适时地响起来,他晃了晃神,“林姑娘她……”
“刚看见一个身影,也许是出门买点心了,一般买吃的才跑得那么快。”林东华微笑着说道,“我掌的勺,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吃两口。住宿的事,饭后再议。”
陈秉正忽然作了个长揖到地,林东华猝不及防,只好也跟着作揖还礼。“伯父和林姑娘对陈某有再造之恩,虽肝脑涂地未足为报。”他掏出几张银票,“区区酬金,不成敬意。”
林东华脸色变了,“陈公子,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林姑娘已经和离,不便再次打扰伯父。”他将银票放下,向外便走。林东华喝道:“你大哥跟我说……”
“大哥大概是有所误会。”陈秉正咬着牙说道。
“误会……”林东华冷笑几声,“那很好,陈公子慢走不送。”
陈秉正狼狈地出了门。“这下真的孤家寡人了。”他自嘲一般地安慰自己。没了拐杖,走起路来略费劲,但也能撑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茫然地向南走,找了几家客栈才找到一间有房的,匆忙定下了。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走出客栈,立即被喧嚣的声音淹没。街道上已经是密不透风,人潮汹涌。轿马在路中间挤挤攘攘,商贩的吆喝声与砍价声音此起彼伏。
他好不容易挤进那家饺子馆。老板娘叫道:“只能拼座。”
他和一家三口挤在一起,一对夫妇带着个小女孩。大概是进城观灯的村民,身上的棉衣打着补丁,但浆洗得非常干净。
男人极瘦,可脖子上有个巨大的瘿瘤,红肿发紫,将脸挤得歪到一边。陈秉正听见周围的人小声议论:“怕来。怪模怪样的。”
小女孩头上扎着个小圆髻,开心地吃着饺子,边吃边道:“娘,你快吃,咱们早点去占桥头看灯。”
“对。”农妇夹着一个饺子,半天没动嘴。
“听说今年有大烟花,有仙鹤灯,飞天灯,可好看了。”她奶声奶气地说,“我要我爹当大马给我骑着,去年就是。”
“不行。”农妇一口回绝。“你爹他……”
“没事。”农夫拍拍手。“别人谁都不给骑,我宝儿例外。”
农妇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要不咱们把牛卖了,去妙清观求一求……”
陈秉正听在耳朵里,忽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本能地说道:“不要去。”
一家人全诧异地盯着他,他摆手道:“这种怪力乱神千万信不得。”
农妇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推一推女儿,“快走。”
他着急了,“那地方……不灵的。”
农妇往地上啐了一口,双手合十,“菩萨千万别怪罪,这疯子胡言乱语,不敬神……”
陈秉正无奈之际,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这病能治。”
李生白微笑道,“这种瘿瘤我见得多,从后面下刀,切除便是,只余下拳头大的疤痕。”
农妇又用一种看骗子的眼神看着他,李生白提了一下手中的药箱,“我是大夫。”
陈秉正附和道:“他是京城来的,很有名气。”
夫妇俩带着女儿快步往外走,李生白在后面叫道:“我住在大通客栈,想通了来找我。”
一家人走得更快了。陈秉正苦笑道:“实话没人信。”
李生白在他对面坐下来,用热水冲洗筷子:“路过,不介意吧。”
“那很巧了。”
李生白点头:“信神佛的人都苦,苦到分不清是非对错。”
他招手叫伙计点菜,陈秉正却说道:“李大夫,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今天是元宵节,满城观灯,你不应该在这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没有这个打算。”李生白语气很平和。
“你当面对我承认过。”
“陈公子,你是好人,但我还是不大喜欢。我开出来杀灭跳蚤的药,本意是治病救人,你偷偷拿去做别的用途,我不能接受。”李生白虎着脸,“何况她自从跟你成了亲,就没沾上什么好事。”
“我大错特错。”陈秉正脸色很严肃。“李大夫,你性格豁达,又有雅量,是难得的良配。”
“但是陈公子,身为大夫,我从小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病人的性命,不是医者的私产。不可挟术而迫人,不可执己而逆志。如病人执意不治,当喻以利害而终从其志,不得强施针砭。”李生白不疾不徐地说道。
陈秉正内心震动起来,“你问过林姑娘了?”
“不用问,我看见她的眼神,一千一万个明白,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倔强。”李生白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陈公子,你是聪明人。”
“我……一肚子不合时宜。”
“她想选你,自然有理由,世间多的是稀奇古怪的病症,难以用常理解释。”李生白将饺子放进醋里滚了一滚,“真是不甘心。”
他俩出了饺子馆的门口,天上忽然飘飘乎乎洒下些雪片来。李生白微笑道:“假以时日,你的腿会好的。”
“多谢。”
“快走吧,省得我骨子里的嫉妒泛上来,将杀跳蚤的药再喷给你一些。”李生白丢给他一把伞,“留神别滑了。”
文山寺后身的山腰上,纸灰凌乱地飞向空中,又缓缓落地。林凤君从树洞中把那张白纸掏出来,又换了一张进去。
“娘,我跟爹已经搬了大房子,日子越过越红火。我跟人成亲了,就是画上那个不能动弹的男人。他身体不大好,可心肠不错,也有学问。你不用担心,是假夫妻,后来就和离了。本来这是小事,不值得跟你说。可是……你要知道了肯定笑我,他有危险的时候,我是真的着急,说书先生说牵肠挂肚,就跟肠子被线吊着似的,可难受了。你说我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