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正脸色大变,喝道:“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不赶紧出去。”说着便要关门。
衙役见他皱着眉头,一脸铁青,知道自己说冒撞了,连忙陪笑道:“是小的该死,正值国丧,便不该提这事。等几个月再说也来得及……”
咣当一声,门被关上了。陈秉正深吸了两口气,听外面人走远了,才小声道:“出来吧。”
林凤君从梁上一跃而下,将手上的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陈秉正偷眼看她的脸色,还算平静,连忙揭开食盒,“凤君,你先请。”
食盒里面是一大海碗鱼汤,乳白色的浓汤像牛奶一样,上头飘着一层油花。还有一张葱花饼,外酥内软,香味浓郁。
林凤君不紧不慢地吃着,鱼的鲜味混着葱姜的辛香,喝一口就觉得不似在人间。陈秉正坐在一旁,神色尴尬。
忽然七珍落在桌上,小口啄食着食盒中的饼碎。八宝凑到它身边,用鸟喙给它梳理着背后的羽毛。
陈秉正陪笑道,“凤君,你瞧瞧八宝越发机灵了,毛色也亮。一定是你管教得好。”
林凤君笑了笑,白了他一眼,用手一撇,两只筷子在空中飞了一段,一前一后落在他手上。“吃完再说。”
“多谢。”
陈秉正吃了两口,便问道:“外面是不是乱起来了。”
“是。有一些流民,沿街乞讨。”她忧心忡忡,“该开仓放粮了吧。”
这句话正戳到他的心事,“太平仓里粮食不多了。”
“明明每年农户都纳粮的。”
“我去查看过,仓内只有上面一层是新米,下层全是发霉的陈米,如果贸然放出去,恐怕有疫病。”
林凤君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怎么办?”
“都是杨大人留下来的烂摊子。”他咬牙道。
“这狗官现在在哪里,我去宰了他。”她怒发冲冠。
“他高升了,现在是省城的道台。”陈秉正苦笑,“我见到他要行礼。”
“你看,这世道就是贪官才混得好。”林凤君做了个弹玻璃球的手势,“你可以弹他吗?把他弹到一边。”
“还不是时候。”他摇摇头。
她看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暗暗惆怅起来,连带嘴里的葱花饼都不香了。“出去买粮食呢?”
“我刚收到公函,江州知州的求援信。其实我自顾不暇。”他缓慢地喝着汤,“所以要想办法,六家粮商合计四万石粮食,还不够济州人一个月吃的。”
他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先驱逐流民,再将城门关了。徐徐图之。”
她瞪大了眼睛,“流民也是人,只是遭了灾而已,乞讨有什么错。你要是将他们赶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陈秉正沉默了,伸手扣住她的手,半晌才道:“凤君,我手里只有一张饼,若每人分一口,全都会饿死。我必须得做活阎罗,倾尽所有手段,为济州百姓挣一条活路。只当咱们在打仗,必须赢,不赢就会死。”
她垂下头去,“我明白了。”
“家中还有多少米粮?”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到他说的是林家,“够吃一个月的。”
“以后深居简出,将自己照顾好,不要轻易出门。七珍和八宝,”他看向桌上伺机吃饼渣的鹦鹉,“你们也不要出来了,在别人眼中,你们就是一团肉。”
八宝吓得尾巴一抖,向后跳了一步,瑟瑟发抖起来。七珍淡定地拍了拍它。
“我会想办法求援。”
“能求到吗?”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陈秉正拿出一包米糕,郑重地塞到她手里。“我一定会尽力。”
夜深了,林凤君提着包袱走在回家路上。陈秉正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只当咱们在打仗,必须赢,不赢就会死。”
她加快了脚步。
“求求你……给点吃的吧……”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林凤君脚步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老妇人蜷缩在街边,只剩了皮包骨,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包袱。
她心头一紧,往前走了两步。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摸出一块米糕。可是老妇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个黑影就从侧面扑了过来。
她本能地闪避,跳开一丈有余,可是米糕却落在地上,沾了一层灰……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枯黄的头发像干草一样蓬乱,脸上布满污垢,只有那双凸出的眼睛亮得吓人。林凤君看得呆住了,那仿佛不再是个人,而是疯狂的野兽。
他伸手捡起米糕,老妇人冲上来了,用最后的力气和他扭打在一处。没过一个回合,老妇人就跌坐在地上,嘴里嗬嗬有声,枯瘦如柴的手指像铁钩一样伸向她,想要继续抢夺。
林凤君寻回神志,脚下用起轻功,几步便越过那些横七竖八躺在路边的身影,拐进一条巷子。
黑暗中,她忽然听见了一阵深沉又均匀的呼吸声,有个会武功的人跟着她,离着十几步远。
她故意放慢脚步,装作疲惫的样子。这是一条死胡同,她在尽头处停下,假装惊慌地转身。”谁在那里?”她高声喝道,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
没有回应,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息。
“是我。”一个女声回答,“段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