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腌萝卜,将它细细地切成丝。
忽然门被敲响了,她愣了一下,走到门边,“是宁七吗?这么快就买到米了。”
外面传来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像是个孩子,“东家,可怜可怜……”
她心里一软,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拨门闩,冷不丁心念一转,脊背上一阵发凉。她回头看王二狗和几个女孩正在院子边缘寻觅野菜,连忙叫道:“二狗,快带妹妹们上楼躲起来。”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说话声,像一群饥饿的野兽在灰色的大雾中逡巡。声音越来越近,她竖起耳朵听着,能分辨出至少有十几个人。
院门被猛地推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心跳如擂鼓,抓起墙边的杠子将大门顶上。
王二狗带着两个男孩冲了下来,拿着一根木棒站在门边,“谁敢进来,死路一条。”
外头的人沉默了,随即一声巨响,院门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木门剧烈震动,连带上面的尘灰簌簌落下。
“他们用木头撞门了!”王二狗惊恐地叫道。
第二次撞击比第一次更猛烈。顶门的杠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芷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那门支撑不了多久。
她后退了一步,摸到一把柴刀,将它高高举起来。
第三次撞击伴随着木材折断裂的刺耳声响,院门被撞开了一条缝。
“冲进去!”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大喊。
院门被彻底撞开。芷兰的柴刀也同时挥了出去,她闭着眼睛,柴刀砍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的手臂,鲜血喷溅在她脸上,一股腥味。
女人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下。但后面的人并不理会,一波一波往上涌。有人叫道,“她家有吃的。”
王二狗的木棍打倒了两个人,但随即被几个更疯狂的人按倒在地。拳头和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芷兰冲过去,像一个疯妇一样挥刀劈砍,眼前全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还有牲畜,还有鸡!”
饥民们的眼睛亮了起来。人群立刻奔向后院,如饿狼扑向羔羊。芷兰追过去,却被一棍打在小腿肚,跪倒在地上。
芷兰顾不上痛楚,挣扎着跑上二楼,将两个女孩护到身后,“不怕,不怕。”
流民已经冲进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陶罐破碎的声音、木板断裂的声音混在一起。
忽然一声尖锐的鸡啼,大公鸡霸天扑到一个人脸上,利爪嵌进了他的眼睛,鲜血如涌泉一般喷出。随即两只鹦鹉带着一群种类各异的鸟儿从窗外乌压压地冲了下来,将前面几个人啄得滚翻在地。
“见鬼,这鸟……”
“先把牛牵走!这牛真重,牵不动,再来两个人!”
忽然院子里啪地一声巨响,芷兰浑身一震。她爬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宁七拆了一挂鞭炮,点燃了向人身上丢,鞭炮炸开,便是血肉模糊。
他叫道,“放手!谁敢上前就炸死谁!”
饥民已经形同骷髅,对燃烧着的鞭炮毫无反应。他们挪着脚步上前,像野兽一样将宁七围在中间。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陈秉文带着两个护院冲进大门,他拿着一把弯刀奋力乱砍,“欺负我师弟师妹,我跟你们拼了。”
院子里一片哀嚎和撕打声,刀和棍子已经施展不开,牙齿和指甲都成了武器,血肉横飞。陈秉文被逼到墙角,人群太密集了。几双手从不同方向伸来,拉扯他的衣服和头发。有人咬住了他的手臂,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他怒吼一声,用另一只手肘猛击那人的面门,听到鼻梁断裂的声音。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铜盆的声音,“当当,当当!”
“官府放粮了!”
“施粥了!”
几十几百人在齐声喊叫,饥民们精神恍惚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有粮食了?”
有人在大声敲锣,“土地庙前,官府放粮,每人一碗,逾期不候!”
宁七叫道:“有粮食了,都能活了,还不快去领!”
饥民们一个接一个地爬起来,脸上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陈秉文挣扎着坐直了,倚着墙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将旁边躺着的宁七拖了拖。
芷兰拖着一条腿,慢慢走进厨房。粥已经糊了,黑黑地贴在锅底。她用勺子使劲去刮。
陈秉文叫道:“不能吃了。”
芷兰的手停下了,仍然忍不住将旁边没有糊透的一块放进嘴里,安静地嚼着。
陈秉文叫道,“都到我家去住吧。现在就走,不要再拖。”
宁七摇头:“我要守在这里,等师父回来。我不在,家里被人砸了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他?”
王二狗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我听大哥的。”
“我是你大师兄。”
王二狗哼了一声,陈秉文恼羞成怒,“死犟种。”
芷兰往前站了一步。虽然她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但她毕竟是武馆的先生。她笑着说道:“不许再吵了。秉文说得对,人命关天。这里由我做主。就算你们师父在,也不会在意这些锅碗瓢盆,家具衣裳。咱们立刻收拾包袱走。”
宁七朝后院指了指,“来喜和霸天呢?还有鹦鹉。”
“当然一起走。”陈秉文拍拍手,“通通装得下。”
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来领粥的人群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三伏天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渐渐扭曲起来。人们低着头,沉默地挪动着脚步,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别挤!一个个来!”衙役挥舞着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饥饿已经抽干了人们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向前蠕动。
车轮声吱吱呀呀作响,衙役押着一车白米,停在粥棚旁边。人们好奇地往那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