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米够吗?”
“管够。”
有人小声道:“官仓满着呢。刚才我从那边过来瞧了一眼,顶上雪白雪白的都是大米。”
人群中立即起了一阵议论,“怎么不早放粮。都饿死人了,才开太平仓。”
“官府要施粥,谁会去米店买那么贵的米。一定是他们有勾连……”
“嘘,说话不要命了。”
陈秉正站在阴影下,默默注视着蠕动着的队伍。
一阵尖锐的头疼袭来,他揉了揉太阳穴。这种障眼法,混得了一时,能保市面安定。可是就算一日两顿,一万人排队喝粥,勉强能再坚持七天。七天后……
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句,“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儿。”疼痛仿佛减轻了些。要是凤君在身边该有多好。
他低头问身边的衙役,“绮霞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还没有呢,要不要催催?”衙役压着声音,“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不必催。”他摆一摆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是。”
陈秉正望向西北方向,山的那一边,还是一座山,将视线死死挡住。
关中平原上绿树盎然,松涛阵阵,恍然是又一个江南。田间一派丰收景象,稻米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林凤君眼前摆着像盆一样大的碗,里头堆满了红褐色的羊血和白色的粉丝,配上鲜红的辣椒油,麻辣鲜香的味道从嗓子直通肠胃,她立时出了一头汗。
一路的风霜仿佛都被这一碗粉汤羊血抚平了。她热切地吞咽着,时不时加一点醋,“爹,咱们常驻在这里吧,真的好吃。”
“也好,只是怕你不舍得一些人。”林东华笑眯眯地蹲下,“蹲着吃才舒爽呢。”
她把锦囊掏出来,在手里掂了掂。“是用得上你的时候了。”
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袄裙,头上裹了一块头巾,样子像个普通农妇。关中最大的粮市里,多得是她这样的小商贩。她不紧不慢地在各个小摊前转悠。
“这位大姐,您这米成色不错,怎么卖啊?”她在一个老农妇的摊位前蹲下,抓起一把米仔细查看。
“五十文一斗,姑娘。”老农妇满脸皱纹里夹着愁容,”今年粮食多,卖不上价。再卖不出去就要发霉了。”
凤君点点头:“我多买些,四十文如何?我可以给现钱。”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四十二文一斗成交。林凤君付了定金,当场取货。她一家一家地转悠,在市场上分散地收购了约一百石粮食,都是挑选的上等好米。
当晚,在客栈内,林凤君和镖师们聚头。
“明天开始,咱们分头行动。”她展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标记的几个点,“赵大哥带三个人去城西头;李大哥带人去城南;段三娘去城北。各自装作不同商号的人,小量收购,价格控制在四十五文以下。贵了便不买。”
“都什么时候了,济州城水深火热,晚一天都会饿死不少人。为何不直接找大粮商一次购齐?这样零散收购,多久才能收齐。”赵镖师焦躁起来。
林凤君轻轻摇头:“若一次性大量收购,必然引起大户们的警觉,粮价会迅速上涨。咱们手头的银票有限,能多收一石粮食,就能多救几百人。若被人知道是江南来的,就再也收不到便宜粮了。”
第二天一早,镖师们各自去收粮,林东华换了一身华贵衣裳,风姿傲然。林凤君笑道:“爹,我只好扮作你的丫鬟。”
“那我就是京城来的豪客。”
他们进了粮行,不凡的穿着和谈吐立时引人注意。伙计引着他们去了会客厅,恭恭敬敬地上茶。
林凤君取出折扇,恭恭敬敬地在后面给他扇风,时不时揉一下肩膀,很是殷勤的样子。
“林东家,您要的一千石上等白米,我可以给您六十文一斗的优惠价。”隆昌粮行的掌柜笑眯眯地说。
他故作犹豫:“价格还是高了。我听说前几日有商队以四十文的价格收到了白米。”
掌柜脸色微变:“哪有人能以这么低的价格拿货?”
“也许是我听错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转而问道,“若是三千石的量,您能给到什么价?”
“交情价,五十五文,不能再低了。”
“那要是一万石呢?”林东华伸出袖子,两个人笼着袖子做了一番手势,掌柜陪笑道:“五十文。”
林东华笑了笑,“那我再去别家走一走。”
他不理会后面的挽留,径自摇着扇子走出门去。林凤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他带着女儿在城里转了一圈,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还看了一场花鼓戏。刚回到客栈,好几位粮行掌柜的拜帖就接踵而至,都希望能单独洽谈。
“那就看你们的诚意了。价钱不是最紧要的,我要的是上等货。”林东华提起笔来,笔走龙蛇,潇洒地回了信,“以次充好,京城的贵客们可都有着刁钻舌头,我不好交代。”
林凤君笑道:“爹,别的不说,你的派头倒是十足十。”
“偶尔也要装腔作势。”林东华笑道,“明天将他们约在一起,一个一个叫进来谈。今年粮食太多,能一次性卖出这么大数量已属不易。他们见了彼此,必然心里有个比较。”
“那我呢?”
“等他们将大米拉过来,你细细查验。黄夫人的锦囊上说了,长途运粮,多半掺假。上层是好米,下层却掺了不少陈米和碎米。到时候你只管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你能做到吧?”
林凤君将胸脯一拍,“行行出状元,包管骂得他们恨不得白送给我。”
“那就好。”父亲将扇子递给她,“快给我扇扇,被人伺候过了,就懒得自己动手。”
“爹。”她无奈地接着扇,“还要捶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