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最下端是货仓,里头胡乱堆着一些渔网、麻绳和木头箱子。再往里走,便是几个囚笼。
最角落的囚笼里,是何怀远。他缩在笼子里,忽然对着空荡荡的舱壁躬身作揖,嘴里念念有词:
“大人……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那声音很凄厉,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
官差丢进一个窝头:“冤不冤枉的我不管,你别死船上就行。”
何怀远将窝头抄在嘴里,狂乱地吞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窝头刺激的,他忽然暴怒了,对着面前的虚空拳打脚踢。
“滚!都给我滚!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我有尚方宝剑!”
“对对对,你有。”官差附和道。
他毫无征兆地笑起来,发出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官差小心地绕过他的囚笼,往陈秉正的笼子走去。有了陈秉文赏的金豆子,陈秉正的伙食就好很多,是两个白面馒头,热乎乎的,还有一碗米粥,配上咸菜。
陈秉正摇摇头:“先给那个姑娘吧。”
官差笑道:“你当了犯人,还怪怜香惜玉呢。”他将饭食塞进芷兰的笼子里,敲一敲铁栏杆,“送你的,吃吧。”
芷兰并不推让,捧着馒头大吃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而又痛苦的咕噜声。
几个官差拖着木箱,在角落里坐下来,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大哥,真不上岸了?”
“是。船夫跟我说了,在船上过夜。”
“官船哪有这规矩,不都是走码头驿站,又有勘合。只有那些送货的船,才舍不得上岸。”
“咱们哪里知道,郑大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办呗。”
“又湿又潮,怎么睡啊,早知道我就押送俩犯人去西北流放,也比这趟强得多……”
他们不停地抱怨着。夜渐渐深了,浸透了江水的寒气从船底渗入,像无形的针,扎在身上便是一阵刺痛。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显得这夜漫长得没有尽头。
官差道:“这样的天,不喝点小酒,如何耐得。”
“说得对,咱们上去就着牛肉喝两杯。”
“两杯就够了,可别教人发现。”
陈秉正只觉得膝盖酸麻,有如针扎。等官差们走了,他见芷兰抱着头缩在角落里,便压着声音道:“芷兰?”
“嗯。”她怔怔忡忡地回答。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万一寒气入肺,是要人命的。”
两个人都忍着睡意,勉强站了起来,陈秉正撑着膝盖笑道:“想一想我岳父大人教的拳脚套路,学一学霸天……深山月黑风雨夜,欲近晓天啼一声。”
芷兰点头:“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
“龙行虎步。”
“气宇轩昂。”
他将腿脚有节奏地屈伸,不敢消耗太多体力。芷兰握紧拳头,向空气中击打。两个人在这方寸之地,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与寒冷对抗,让即将冻僵的身体记住自己还活着。
在深夜的河面上,官船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对即将到来的变故一无所知。
一艘小船破开夜色,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说:深山月黑风雨夜,欲近晓天啼一声。——崔道融
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刘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