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青拘来了虾兵蟹将,众水族大显神通,要来个水淹佛堂……”
他的手在她背后打着拍子,有点痒,可是热乎乎的。
“我不答应叫冯大人干爹,他会不会不高兴,给你穿小鞋?”她没来由地担忧起来。
他笃定地摇头,“不会。我不会是他的心腹,这是一早就注定的事。可是我这个人还有用。”
“咱俩真是亲戚啊。我爹跟我说了一遍,我没太记住,只是说我该叫你表哥。我心想可真是太好了。本来还担心,万一沾亲带故,你得叫我表姑姑,不就差辈了么。”
“……你的外祖母是卫首辅的夫人,她姐姐嫁给了梁将军,就是我的外祖母。所以我们俩的母亲是表姐妹。我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起过。”
“表哥?跟话本里说的一样哎。”她笑起来。
“嗯。”他声音闷闷的,像是不大高兴。
“你还不愿意了?”
“我只是觉得遗憾,济州能有多大,不过十几条街。人来人往,都没有相遇过。”
他没有再往下说,说自己懊悔与凤君相逢太晚,在她们一家艰难度日的时候,自己不曾陪在她身边。说两个人在同一座城里,隔着两条街,毫无干系地长大。如果早些知道,还来得及周济,她能变得更娇气一点,任性一点,不像现在,这样重的伤也忍着不叫痛。
林凤君没工夫想他此刻内心的百折千回,她很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这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在梦里,林凤君又一次回到了平成巷深处那三间低矮的小房。暮色四合,晚霞漫天。母亲做完了一天的活计,洗净了手,正坐在老木门槛上,从一堆石头里挑出颜色鲜亮的,在地下摆成许多花样。
母亲头上梳着圆髻,晚风拂过她的鬓发,带来一阵淡淡的青草味。远处的天际线上,鸽子的翅膀划过霞光。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表情没有欢欣,也没有悲戚,只有一片柔和与平静。
她轻轻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肩膀贴着肩膀,能感受到布料下传来温热的体温。
“娘,我想你了。”林凤君低声问,“你这一生……心里有过遗憾吗?”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然望着远天那最后一抹霞光,过了许久,才缓缓地、清晰地说:“我遗憾没能陪你们更久。”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可是仿佛就该是这个音调。
“我看见你当年定亲的那个男人了,他当了大官,长得……年轻时候应该挺好看的,配得上你。”
母亲淡然地笑了,“他呀,论长相没你爹英俊潇洒,论品行没你爹善良端正,谁要选他。”
“噢。”她点点头,心里有种隐秘的喜悦。
“都说嫁个好郎君,什么家世才情,都是虚的。要紧的是,一定得去喜欢一个好人。至于能不能相守一生……”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通透,“看老天的安排。”
“娘,我懂了。我也成亲了,他是个好人。”
“你是我最心爱的女儿,值得一位才德兼备、顶天立地的好女婿。若他待你不用心……”
“他不会的。”凤君急急地解释。
母亲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林凤君伸出手想抱一抱母亲,可是手就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她整个人已经变得完全透明,只是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随后慢慢消失。
林凤君在床上坐了起来。
陈秉正惊慌地准备下床,“要喝水还是起夜?”
她眼角忽然有泪滑下来。他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她,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只是拥抱着,换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唯恐贴的不够紧似的。
过了许久,林凤君抬起头来。她的睫毛上湿湿的:“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好,一定会替我高兴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喃喃道,“我会尽力。”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满足地笑了,“等我好了……”
“那你要安心睡觉。另外……”他想了想又将话咽回去,“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外头是浓阴的天,陈秉正已经不见了。
青棠服侍她梳洗,“少爷去外头办公事。”
“噢。”她点点头,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你给我去寻一条长一点的红绸。”
“什么?”
青棠将一朵红绸编成的大花拆了,按她的指挥,用手奋力向上一抛,绕过房梁,垂了下来。
她将红绸一端紧紧攥在左手里,打了一个结拽住。五指收拢的瞬间,伤口被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立刻浸湿了鬓角。
“少奶奶,这不成……”
林凤君喘着气,等那阵眩晕过去,再次握紧发力。慢慢地,似乎也能榨出一点微薄的力量。
汗水淌进眼里,又涩又痛。不要紧,就当自己是个小孩子,重新学起。
陈秉正带客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梁上挂着的红绸,林凤君正抓着那个结,将自己的身体往上送。
客人率先高叫了一声,瞬间冲到林凤君面前,将红绸硬生生从她手里掰开,丢到一旁。“有什么大不了的,能治,我说能治就能治。”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林凤君毫无招架之力,被推倒在床上。她惊骇地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因恐惧而变得苍白。
“李生白?”
“是我。”李生白的语气坚定无比,“我一定能将你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