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沧一直保持着静观风浪起的姿态,他紧紧扣押着梅孝臣,不使他靠近陛下。
赵徽面色聚拢着一层沉重的阴霾,凝声问道:“你是旧朝宦官,为何会出现在此?”
梅孝臣艰涩地喘息着,为了活命,他连真相都不顾了,连忙道:“是有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教我与陛下相认……”
“住口,你这个倒戈羌人的细作,真是满口浑话!你通敌叛国,战败後回来拣漏也就罢了,居然还碰瓷到了陛下跟前!这一出苦肉计是演得可真够拙劣!”
宿容棠眼底露出了一丝浓深的忌惮,赶在梅孝臣将真相道出口前,拦截住了他的话茬道,“黎郎中将,还不快此贼押送下去,否则惊扰了陛下的龙体,此罪不知你担不担的起?”
黎沧明面上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手上却没有要将人押走的动作。
在皇宫里,陛下最有话语权,陛下没吩咐要将梅孝臣押走,他自然就不必有动作。
梅孝臣听着宿容棠那冷心绝情的话,心中委实悲怆不已,他与宿容棠合作了这麽多年,他在暗,她在明,如果她不想让他活了,那他固有一死,也必须拉她入深渊!
梅孝臣如被逼上了绝路,眼底露出了一抹怨毒,开始口不择言道:“我给太後娘娘当牛做马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研制的五石散,是我帮忙去散播出去的;您要安插洪荀去牢城营,也是我在中间帮忙疏通关窍;您要将平蓁长公主嫁到羌国,那嫁衣也是我帮忙遣人缝制的;您那些心腹,诸如沙弥丶磨镜,也是我替您扶植起来的势力,由他们去传播教义,为您集纳教衆啊!”
顿了顿,梅孝臣扔出了一个重-磅炸-药道:“近些时日,娘娘一直来信给我,要我杀掉谢相夫人,因为您怀疑她是沈贵妃的转世。”
宿容棠胸线剧烈起伏着,容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了下去,倘若手掌执着一只酒盏,一定会被她狠狠捏碎了去。
这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圈套!一个专门为她而设下的陷阱!
直觉告诉她,这个陷阱就是谢瓒一手布置的,他今夜称疾不出,就是要放出梅孝臣这一头疯狗来咬她!
非要将她咬得遍体鳞伤才善罢甘休!
气氛亢奋又混乱,所有人纷纷往宿容棠与梅孝臣两人之间无声地打量着,空气沉重得如若结了一层冰霜,气氛针落可闻,无人敢说话。
赵徽问宿容棠:“梅孝臣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宿容棠红着眼眸,在赵徽面前屈身,露出了悲戚之色:“陛下信哀家吗?”
“朕信,母後不论说什麽,朕都信。”
“那个宦贼定是受人唆摆,要来欺罔圣听,万望陛下莫要偏信盲听。”
下一息,赵徽忽然拔剑,一剑刺向了梅孝臣的心膛。
梅孝臣直直盯着宿容棠的面容,面上是一种复杂的愤恨,断气的那一霎,他的神态还维持这个表情。
更精确而言,说死不瞑目。
赵徽面上蓦然一热,梅孝臣心膛上的血,忽地喷溅在了他的龙袍上,蘸湿了一大片。
赵徽肃声吩咐黎沧:“将此贼头颅斩下,在城门口示衆三日。头颅以下的身子骨,拿去乱坟岗喂豺狼。”
黎沧薄唇轻轻勾了勾,但又很快镇压了下去。
虽说小皇帝明面上说信任宿太後,但心底其实早已生出了浓重的疑绪——梅孝臣就是这个疑绪的线头,小皇帝只要轻轻一扯,就能够扯出非常多的蛛丝马迹。
是以,扳倒宿容棠,指日而待也。
剩下的,就要靠赵徽作为君主的觉悟了。
且外,今夜闹了这一出,御史台的言官们肯定也有很多话来说了,翌日肯定会有主动奏折上谏。
黎沧看着宿容棠,宿容棠也在定定看着他,眼底藏着滔天的恨意。
黎沧做了个“好自为之”的礼节,迩後就带着梅孝臣的尸首离开了。
宿容棠咬着嘴唇,庶几要将嘴唇咬破了。
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沈莺歌。
她还活着,是不是?
……
沈莺歌闯完祸後,就离开了琼华台,她主动拉着谢瓒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如若共生在一起的绿色植株,缠绵在一起,难舍难分。
她说闯完祸後,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这回谢瓒没有问,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她。
月色从墨云里悄然渗了出来,薄薄地镀在了他们的周身,好像是凛冬时节纷纷扬扬的绒雪,细碎却柔暖。
还是初秋的时节,他们好像提前开始过冬了。
沈莺歌悄咪咪观察着谢瓒的容色,他还戴着那一副无常面具,面具之下削薄的唇,轻轻抿起了一丝清浅的弧度。
他还是落拓的李靖,她也还是夜奔的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