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真执迷不悟啊,”宿容棠忽地笑出声来,“你觉得我做错了,那沈莺歌丶谢相就完全无辜吗?”
“沈莺歌和谢相,分明就是那只贪婪的丶罪大恶极的苍鹰,他们野心昭彰,以‘救济天下’为幌子成立了罗生堂,这个朝代就是那一只奄奄一息的白鸽,他们在追逐白鸽,意欲将它撕咬吞并。”
宿容棠捂着心口道:“至于我,我就是那愿意自搁腿肉的尸毗王,我以身殉道,来救济这个世界。我才是大嵩的救世主!”
凛风大作,剧烈地吹动着她那枯草霜雪般的苍苍白发,在萧索月色的覆照之下,她整张脸呈现出一阵阴森森的痴狂之态。
疯了,疯了,母後完全疯了——赵徽心中如是作想。
凛风大作的同时,盘踞于紫禁城上空的墨云,亦是终于落下了丰沛厚重的雷雨。
阴白雨丝罗织成了一片篇幅巨大的蛛网,涵盖住了深宫闱院,人人皆在避雨而走。
一道修长的玄色人影,静静伫立在万佛殿的外头,雨光斜斜照过,将男人的身影以一种浓墨重彩的方式,拓印于丹壁之上。
远观了去,就如一轴生动形象的敦煌壁画。
负责守门的苏公公见着了来人,忙不叠执着扶麈赶上前来:“谢相,您终算是来了,太後娘娘神识不清,对咱们的陛下尽说些胡话呢!您且快过去劝一劝罢!”
一抹深凝之色浮掠过谢瓒峻冷的眉庭,他左手摩挲着右手拇指处的扳指,道,“太後娘娘可说了些什麽?”
啊这……
苏公公踯躅了片晌,最终还是审慎道:“太後娘娘对陛下讲了尸毗王以身饲鹰的故事。”
——尸毗王以身饲鹰。
谢瓒很小的时候,在寺中跟随师傅皎然听经的时候,他讲述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极其耐人寻味。
鸽子其实是帝释天为了考验尸毗王的一个工具,鸽子和君王的生命重量是一样的,人间世里的万物生灵,根本没有等级秩序之分,也没有高低贵贱或三六九等,举世生灵皆是平等。
当然,除了鸽子,苍鹰也是帝释天考验尸毗王的一个工具。
後来,这个“饲鹰”的故事有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通过了关键的考验之後,帝释天遂将完整的肉身还给了尸毗王。
尸毗王继续在尸毗国修行,最终修炼成了後来的释迦牟尼佛。
再後来,帝释天问成佛後的尸毗王,道:“可後悔献身只为救一只鸽子?”
尸毗王答:“我永不後悔。”
尸毗王继续完善自己的回答:“不仅不後悔,,因为能活着,下回还要继续救,救我的鸽子,我的鹰。”
割肉救鸽,舍身不悔。
神迹再现,感动天地。
这就是不择手段丶甘之如饴的利他。
谢瓒永远都记得自己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後的那种震动和冲击。
这是一个关乎救赎与渡我的故事。
世人都爱扮演救世主,但从未知晓救人有时候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诸如那些权贵随手洒下的一口茶,就能救下大漠里即将渴死的人。
但也有人只是因为一个道义的选择,就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血肉。
成佛前的佛陀,亦是肉身凡胎,一介凡人罢了,他做着极其艰苦的修行,但做完之後,重新拥有了一具健康的肉身,万古流芳。
……
谢瓒的思绪逐渐归拢,淡淡地掀起眼睑,视线逐渐有了落点。
宿容棠之所以对陛下讲述“尸毗王割肉饲鹰”的故事,
在苏公公的引导之下,阔步行入了万佛殿。
殿内阴森森的,只有墙壁之上挂着一个牛首铜器灯盏,盏内的橘橙色烛火如同一只黄溶溶的眼睛,正在窥视着那万佛殿外不请自来的来客。
谢瓒就与这一只黄色的眼睛打了个照面。
他大步行过去,扭了一下灯盏的方向,空气里突闻一阵“咔擦”声,灯盏上的火焰变成了一簇鬼火般的幽碧色。
一缕风徐徐吹过,火焰朝着左侧的内殿斜照了过去。
——如同某种神灵的指引。
谢瓒就跟着火焰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左转,迩後,他看到了宿容棠和赵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