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她迈出一步,我已欺身上前,长臂一舒,不容抗拒地将人拽回,紧紧箍进怀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绝不可以当你平夫!”
看她只是窘迫而不是伤心,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说得这么苦情,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许你们太出格!”
我记不得是不是前世看到的一句话人心深处总藏着个求不得。在这平婚之世,总不能让她没有一个蓝颜情郎,堵不如疏吧……
“你好坏!方才把人家吓死了!”她惊喜地倏地睁大了眼,转瞬便羞涩地将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我怀里,在我怀里扭股糖似的撒着娇“讨厌!都说了是考验你嘛……你方是我的最终归宿!”
“你为何之前不与你家老爷提这个?你家老爷不是挺乐意让妻室有情郎的吗?”
晚雪苦涩一笑“粗俗的庄稼汉,姐姐们当然不会爱上。我家老爷……”她指了指心口,“很介意这里。”
与我腻歪了好半晌,她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靠在我肩头说起另一事“对了,刚刚陈汉庭那冤家又来问过我一次作匠工钱之事,这个忤逆之子,连他爹的婚礼都不想参加,一得到消息便要回城,要给那帮穷鬼吃个定心丸!正好我爹爹过来,一会便和他商议一下吧。唉,若是大公子还活着,老爷绝不会这么迁让这混账!”
“大公子?”
晚雪低声告诉我,陈老爷的大公子陈汉章极聪明,行事也有章法,一表人材,父子感情最深,若不是亡于宋辽战事,有他顶门立户,现在也不用已经出嫁的三女一直留在娘家,里里外外地操持这些本该由男人担待的大事了。
我望着她紧蹙的眉峰,那不解的神情是如此真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或许并非天涯海角,而是生于朱门绣户、见惯玉盘珍馐的她,与那些生于泥土、长于风霜的“赤脚军”之间,那一道深不见底的认知鸿沟。
她怎会明白,陈汉庭所追求的,从来不是锦被绣榻间的安稳。
他脱下绸缎长衫,赤足踏入泥泞,并非愚蠢,而是选择——选择与那些被苛捐杂税压弯了脊梁的农人、在矿洞中不见天日的役夫、被乡绅胥吏逼至绝境的佃户站在一起。
他们脚上无鞋,身上无长物,心中却燃着一把野火,一把要烧尽这世间不公、要在这沉沉黑夜里劈出一线天光的烈火!
他们以竹为枪,以锄为戟,衣衫褴褛,却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一声“均田免赋”的呐喊,并非叛乱的喧嚣,而是无数沉默者积压百年的怒吼,是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决绝。
陈汉庭并非舍弃富贵,他是拥抱了另一种更为滚烫的人生——一种将自身命运与万千“赤脚袍泽”紧紧相连,誓要在这腐朽的世道中,亲手凿出一个新乾坤的热血与痴狂!
我出神地好想了一会儿,最终怅惘地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明日将这姓郑的带来我见一见。”
晚雪贝齿轻咬下唇,迟疑片刻才低声道“他一个落魄书生,与你相较,实有云泥之别。偏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傲骨,万一说了什么……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欺负他……”
我一时气得瞪直了眼,伸手便捏她的腰肢软肉“好你个小浪蹄子!我们还没见着面,你倒先回护上了?”
指尖稍一用力,她惊叫一声撒腿就跑,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在屋里漾开,绣鞋在青砖地上踏出一串细碎的声响,石榴裙裾翻飞间隐约露出半截雪白的足踝,在暮色中晃得人眼热。
我追着那抹翩跹的艳色,终于在拔步床前将她捉住,顺势压上去,手探进她裙摆间的缝隙。
她面红耳热,喘着气望我,眼中水光潋滟,刚说了一句“你快迷死晚雪了”,突听得门外传来传来催促的脚步。
有下人过来传话,老爷在中堂要见我。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占有欲。我低下头,在她耳边哑声道“与你那旧相好叙旧可以,但……不许太过张扬。”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与亢奋。
晚雪是何等灵透的人儿,她早已从我身体紧绷的肌肉和下身诚实的反应中,窥见了我心底的绿帽情结,非但不惧,反而唇角弯起一抹得逞般的狡黠笑意,竟仰起头,用贝齿不轻不重地在我下唇上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暧昧的齿痕,随即吃吃笑道“不过是让他来陪我说几句体己话,解一解深闺寂寞罢了,即便留宿一夜,也不过是效仿那旧欢如梦的戏码,假凤虚凰,绝不会动了真格……瞧把你醋的!”
“睡前……我当要查房的!”
晚雪软语呢喃,呵气如兰“妾身就知道,夫君最是大度了……”
“不行!不可以明着来的!”我一脸窘迫地划出了我的底线。
她闻言,眼珠灵动的转了转,故意拖长了语调,学着我的腔调,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相公~!妾身记下啦,不——可——以——明——着——来——!那尾音拖得又娇又长,仿佛每个字都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带着显而易见的俏皮与戏谑,气得人牙痒,又爱得人心颤。
“我爱你,相公!你真好!”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将烫的脸颊贴在我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得逞的欢愉“你一定要来查房!当着你的面,……他横竖不会进来!”
临出门前她又把题着我那“却扇诗”的团扇递给了我,让我一会儿交给老地主,又急急补充了一句“这三姑娘你今天晚上便能见到,单名一个卓字,卓尔不群的卓,可是老爷生意场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还随她生父学得一手精妙医术。还有一个五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说完,她轻轻推了我后背一把,示意我快走,自己则转身背对着我,装作整理床上凌乱的锦褥,只留给我一个泛着红晕的侧脸耳廓。
我看了一眼她故作忙碌的纤细背影,压下心头未熄的火苗,转身随着门外等候的小厮,朝中堂走去。
新宋光云太宗将“昏礼”之制定在戌时四刻,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藏春楼飞檐转角处,三十六盏并蒂莲灯次第悬上朱漆回廊,三个月前迎娶晚雪时贴的鎏金喜联犹在,只是被夏雨洗褪了颜色。
酒坊的伙计们吆喝着往中庭送酒,每坛泥封都贴着鸳鸯戏水的洒金红纸。
还有几家管事们高举鎏金鸾凤拜匣,后面跟着三三两两的仆役,抬着各色贺礼。
村中耆老们在儿孙搀扶下蹒跚而来,外埠宾客多是锦袍玉带的体面人。陈府下人捧着礼单穿梭引路,青石板上脚步声络绎不绝。
随引路小厮穿过月洞门时,忽闻西廊传来阵阵喝彩声。
但见陈府几位千金正在演练"颂君舞"一女手持鎏金孔雀屏风,屏羽开合间流光溢彩;一女捧着波斯进贡的羊脂玉骨扇,扇面绘着异域奇花;还有二女共执一匹鲛绡纱帐,薄如蝉翼的绡纱在她们手中如云霞流转。
小厮附耳低语“那四位小姐中,五小姐还尚待字闺中。”
行至回廊转角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四位姑娘中那位身着妇人装束的小姐所摄。
她身姿颀长,一袭鹅黄软罗裙衬得肤若凝脂,间一支金步摇随着舞姿轻颤,暮色已深,她的眉目看不真切,只匆匆一眼竟让我莫名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仿佛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