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夫人昨天千叮咛万嘱咐,要女儿下了班、脱掉白大褂再去查房,不然上班时候穿着工作服,里头穿再好看的衣裳都是百搭。
这跟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被一层邋里邋遢的旧抹布罩着有什么区别,白瞎这流光溢彩的新裙子了。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女儿本就长得出挑,再稍微一打扮,什么男人见了不心动?
还好女儿还算听话,今早出门穿的就是这件连身裙,只是不知道,人她去见了没有?
郝赛芸面无表情,盯着母亲一阵语塞,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郝夫人箍了箍她的腰,嗔骂道:“见了吧?你成锯嘴葫芦了?就会不说话吊着我,你和你爸,两父女一个战壕的,成天介只会欺负我。死丫头,你听妈的没有?这样出身的男人,别说县里,就是省里,那也是没几个比得上!又是京城来的,你正好在京城念书,还有两年才毕业,那晋扬在哪儿不被车撞,偏偏路过咱们荷县出了事,这不是月老苦心孤诣地牵红线么?”
郝夫人苦口婆心:“你爸难得回家吃顿饭,还和我说起工作上的事,他说这次卢副县长踢到晋扬这块铁板,怕是位置坐不久了。我倒奇了,这卢县长不是省里有人,他大姐夫熬油似的总算熬出头,捎带着连襟这几年升官升的跟坐火箭一样么?可惜这下是小地仙冲了龙王庙,遇上真神了。那晋扬,你爸说,人家入院单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家在哪儿,父母是谁,就连联系人那栏,老天,晋扬的姑姑,我都快吓死了,居然是你爸医疗这条线内参上经常见到的大人物!”
郝院长为着医院接收了这么个活爹而愁眉苦脸的时候,郝夫人在一旁那是喜笑颜开,心里一万个如意算盘哔剥作响。
天降这样质优的乘龙快婿,郝夫人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替女儿上!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际遇和这样家庭出来的人打上交道?他们那样的家庭,稍微搭上点儿,普通人都能跟着鸡犬升天、扶摇直上九万里,更别*提和他们做亲家了。
机不可失,郝夫人简直把晋扬看成了老天送上门来的如意贵婿。
郝夫人对于嫁豪门,志存高远且颇有心得。
年轻时候,她只是一个乡下穷丫头,初来乍到进城谋生,她一个医院门口卖冰糕的野丫头,都能凭本事搭上县领导的独子——青年才俊大学生郝院长,当然,那会儿郝院长还不是院长,只是刚大学毕业的小年轻,初到县医院报道。不过郝夫人一早就听买冰糕的几位院领导私下议论过,这位新来的小年轻家世可是不简单,未来走上医院核心领导层,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等有一天,传说中的英俊小年轻单独前来买雪糕,郝夫人终于如愿以偿施展拳脚。
那时候,郝院长还有一位上大学时谈的异地女友呢,两人一毕业就分散两地,仍旧保持着互通书信。但异地恋惯来是不靠谱的,男人总比女人现实,柏拉图式的罗曼蒂克很快不敌郝夫人的二两小蛮腰日日在眼前晃荡,随着一段纯真大学恋爱的罗曼蒂克消亡史,郝夫人趁机上位,凭借日渐隆起的小腹,一把坐稳了郝家大少奶奶的位置。
郝夫人哼声道:“你爸骂我痴人做梦,我偏要做给他看!”
她拢紧女儿的胳膊,谆谆教导,“你怕是不知道,我和你爸当年结婚旅行去京城,羊肉胡同那块儿有好些四合院,都是前清贵胄大员的宅邸,你爸听卢县长说,那块儿就有晋扬家的祖产。听说国家现在陆续有政策,要把房本儿还给他们这些人家,那些四合院大的吓人,光一个不起眼的后花园就占地一整座县府大楼,一个院子里头能住上百来户人。”
这会儿四合院是不怎么值钱的,郝夫人说这话,只是想表达,晋扬家不是从这一代突然富起来的暴发户,而是富了贵了上百年的世家,一般人没得比,她要女儿务必死心塌地争取这门亲事。
这会儿机会难得,晋扬在荷县落了难,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时候。要是攀上了晋扬,女儿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女儿甚至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将来在皇城根儿下,也当的上人上人。
郝夫人谨记来时路,她这辈子是怎么把自己努力成人上人的,也要手把手地教女儿,趁年轻还招男人稀罕的时候,踮踮脚、够一够,攀上高枝儿,将来人前人后就有享不尽的福。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一定要好好把握。
郝赛芸嫌母亲小市民心理势利又市侩,义正言辞纠正道:“妈,你和爸培养我读书、考大学,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嫁人?男女早一个样了,他们男的读书保家卫国,我们女的也一样,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真正为我好,而是侮辱了我这些年努力读过的书、做过的题。我拼尽全力考大学,不是为了把学历当成我去婆家的光鲜亮丽陪嫁,我们家,我爷、我奶、我爸,他们从来没有你这样可怕的想法!幸福是自己用双手创造的,不在什么男人身上,我劝你趁早丢掉这些糟糕的想法。晚上我约了同学一起去看电影,在食堂吃完饭就去,不回家吃了。”
郝夫人神经紧张,焦急询问:“你和什么人去看电影?男的还是女的?怪道呢,平时我让你多打扮,你死活不依,难说话的很。今天你这么配合,打扮起来,是不是和男同学出去?”
郝赛芸嗓子眼堵着一口气,她妈都想些什么呀,“女的,女同学!”
还好不是什么男同学,这些县城里的小年轻有什么名头,能和晋扬比吗?
郝夫人胸口顺了气,叉起腰,神气挺了挺,铿锵道:“死丫头,我这般心急,还不都是为了替你筹谋?你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妈,没人爱你爱到骨子里去。也只有我这个当母亲的,舍不得让你将来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爸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男女之事上就是个死脑筋,他会这么未雨绸缪替你早早地张罗吗?再者,你说说,你妈我当初找了你爸嫁进城里,日子是不是过得风生水起?你是我生的,你跟着享福了没有?妈当初找男人的眼光,你服不服?”
言下之意,她挑女婿的眼光也不会差事儿。
郝赛芸不吱声了。
她没有否认母亲年轻时择偶的英明。从母亲的角度,一个无依无靠的底层女子,凭一腔孤勇进城给自己找了一位贵婿,从此改变了命运,这在当时看来是再捷径不过的道路。可她不是母亲,她们的起点不一样,能靠自己获得幸福的事,为什么要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别人身上?
“此一时彼一时,妈您嫁给我爸,在我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大姨二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得不得了,我爸这辈子确实也没让您受过什么委屈,您是幸福了,但您觉得我爸这些年,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了吗?”
在郝赛芸看来,父母的结合门不当户不对,母亲文化水平低,向来和父亲说不到一处去,母亲年轻时的姣好容貌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成了过了季的失水皱橘。而父亲日渐位高权重,事业如日中天,身边从来不缺年轻优秀的女医生们围着父亲转。甚至,她之所以每个假期都来医院实习,一部分也是出于爱护母亲,来医院帮母亲盯父亲的梢。
母亲命好,爷爷奶奶虽然都是县里的老干部,但他们当年是吃过苦的,并不歧视母亲的乡下人出身,反倒是母亲飞扬跋扈,很多时候都还保留着乡下时蛮横执拗的臭脾气,她霸道又专断,常搅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爷爷奶奶被母亲的自私和刻薄弄的心灰意冷,父亲在家也鲜少与母亲有什么共同话题。
郝赛芸真替母亲担心,那场预料之中的中年危机,会在不久的将来,狂风暴雨一般袭来。
父母辈的事,她有心无力,却也不得不时常提醒母亲,做人要修身养性,要知足,要低调,更要警觉地保持进步。
进步是好事,但要在对的地方进步,在男人身上进步,郝赛芸做不到,恕难从命。
郝夫人见这犟种女儿实在说不通,反倒编排起父母的事儿,简直气的要跳脚,不过她转念一想,似乎发现了什么隐秘的端倪。
刚刚她追着女儿问,女儿死活不说到底见了晋扬没有。
要是没见到,依女儿的性子,肯定一早把自己打发了,就俩字,没见!再深想一层,既然见了,女儿要是没看上眼,恐怕早就恼的不行,劈头盖脸冲自己发脾气了。
可女儿刚刚没吭声呀,是不是多少有些欲说还休了?
嗯,一定是事情如她所料,女儿也对那晋扬十分满意,这回是遇着真命天子,动心了!
郝夫人脸上扬起玄秘高深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问:“那晋扬,是不是和你爸爸说的一样,气度非凡?”
首都人嘛,气质方面就和县城里这些不一样,又是高级干部家庭,言行举止只会更加有涵养,出身、阅历、财富,哪一样都是人龙,错不了。
郝赛芸又羞又恼道:“他长什么样重要吗?判断一个人好不好,又不是看他的皮相、他的出身,而是人品和内涵!”
哦?这么说,那晋扬还很难得,是既有皮相和出身,又有“人品”和“内涵”了?
比预想中的更加锦上添花。
郝夫人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角。
不急、不急,大姑娘的嘴最硬了,不嫁人?看这晋扬般风度翩翩、迷倒众生,到时候她这嘴硬的女儿,到底要不要嫁!
别到时候胳膊肘一个劲往外拐,连爹娘在她心里都排不上号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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